众所周知,凌水小学五年级三班有个奇女子,姓林名柚,粟色马尾常年高束,走路带风,说话带诗。
不众所周知的是,这位“校园文艺之星”有个亲弟弟,在三年级一班,姓林名霁,短发利落,眼神清亮,最大的爱好是在姐姐开始吟诵人生哲理时,精准地泼上一盆冷水。
比如现在。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林柚收拾书包时不小心碰掉了前桌男生的铅笔盒。“啪”一声响,铅笔橡皮散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林柚赶紧蹲下帮忙捡。
前桌男生叫张明,个子矮矮的,平时就爱找茬,此刻立刻抓住机会:“林柚你眼睛长后脑勺啊?我这铅笔盒可是新买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林柚小声道歉,手指被铅笔尖扎了一下,疼得缩了缩。
“说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嘛?”张明得理不饶人,“赔钱!十块!”
林柚愣住了。十块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那可是五包辣条加两瓶汽水的巨款。她咬咬嘴唇,正想着怎么应对,一个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
“张明,你铅笔盒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所有人转过头。林霁单肩背着书包靠在门框上,校服外套随意敞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冷飕飕的。
张明明显怂了一下,但嘴硬:“关你什么事?”
“哦,不关我事。”林霁走进来,蹲下看了看散落的文具,“我就是好奇,你这铅笔盒——塑料的,掉漆了,边上还有裂痕——怎么就值十块了?通货膨胀这么严重?”
“我...”张明语塞。
林霁慢悠悠地捡起一支铅笔:“这笔,学校小卖部五毛两支。”又捡起橡皮:“这个,一块钱三个。”最后拿起铅笔盒:“这个嘛...上学期开学促销,买一送一,原价三块,折算下来一块五。”
他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两个一元硬币,啪地拍在张明桌上:“两块,不用找了。多出来的五毛算精神损失费——虽然我觉得你这精神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全班寂静。张明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林柚呆呆地看着弟弟,还没反应过来,林霁已经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走了,妈说今晚吃红烧肉,去晚了被爸偷吃完。”
直到走出教学楼,林柚才回过神:“林霁你...”
“我怎么了?”林霁松开手,插回兜里,“帮你省了八块钱,不谢谢我?”
“可是...”林柚纠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张明他...”
“他活该。”林霁打断,“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你越道歉他越来劲。”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柚看着弟弟虽然稚嫩但已经显出棱角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小自己两岁的男孩,有时候比自己成熟得多。
“对了,”她想起什么,“下周一国旗下讲话,老师让我准备稿子。我想写关于梦想的,你觉得用什么开头比较好?”
林霁瞥她一眼:“你又要开始‘诗和远方’了?”
“前路浩浩荡荡,万物尽可期待嘛。”林柚眼睛亮起来,“或者‘纵使黑夜吞噬了一切,太阳还可以重新回来’?”
“我觉得,”林霁慢吞吞地说,“你可以用‘老师们,同学们,早上好’开头。朴实,真诚,不容易出错。”
林柚:“...”算了,不该问他的。
两人走到校门口,遇到了林柚的同班同学夏知许。女孩穿着整洁的校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挺得笔直,像棵小白杨。
“柚柚。”夏知许走过来,看见林霁,礼貌点头,“林霁。”
林霁也点头:“夏姐。”
这个称呼是有来历的。一年级时林柚带夏知许回家玩,林霁当时正在搭积木,夏知许看了一眼,说:“你这样搭受力不均,容易倒。”然后动手调整了几下,积木塔稳稳立住。从此林霁就管她叫“夏姐”,虽然她只比林柚大三个月。
“知许,我国旗下讲话的稿子,你帮我看看好不好?”林柚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
夏知许接过,认真看了两分钟:“第二段逻辑可以调整一下。还有这里,‘梦想是灯塔’这个比喻用的人太多了,可以考虑换一个。”
“换什么好呢?”
“嗯...‘梦想是种子’?虽然也有点俗,但比灯塔新一点。”
两个女孩凑在一起讨论。林霁在旁边等着,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突然,他听见林柚说:“我觉得可以写‘梦想是风,看不见摸不着,但能带你到远方’!”
“不错。”夏知许点头。
林霁忍不住了:“姐,风确实能带你去远方——如果你是个塑料袋的话。”
林柚:“...”
夏知许抿嘴笑了:“林霁说得对,这个比喻需要再想想。”
最后稿子定下来,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三人一起往家走,林柚和夏知许还在讨论下周的班级活动,林霁默默跟在后面,像个小保镖。
快到小区门口时,遇到了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蹲在路边抽烟。看见他们,其中一个吹了声口哨:“哟,小妹妹们去哪儿啊?”
林柚下意识往夏知许身边靠了靠。夏知许表情不变,但脚步慢了。
林霁往前走了半步,挡在两人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冷。
“小孩,看什么看?”另一个初中生站起来,比林霁高出一个头。
林霁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手里的烟。
“怎么,想抽啊?叫你声哥哥,给你一口?”
“不用。”林霁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我就是想提醒你,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二十七条,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还有,你抽的这烟,”他看了眼烟盒,“是假货。烟草专卖局的防伪码不是长这样。”
几个初中生愣住了。
林霁继续说:“卖假烟违法,向未成年人售假烟罪加一等。需要我报警吗?或者告诉你们学校?”
“你...”领头的初中生脸色变了。
“对了,”林霁像是刚想起来,“我表哥在派出所实习,需要我帮你问问具体量刑标准吗?”
一阵沉默。几个初中生对视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他们走远,林柚才松了口气:“林霁你...”
“假的。”林霁转过身,表情恢复平时的冷淡,“我哪有什么派出所的表哥。”
“那防伪码...”
“瞎编的。”林霁耸耸肩,“他们自己做贼心虚。”
夏知许看着他,眼里有欣赏:“很聪明。”
“还行。”林霁不太习惯被夸,耳朵有点红,“走了,红烧肉要凉了。”
那天晚饭时,林柚把下午的事告诉了父母。林父听了哈哈大笑:“我儿子可以啊,有勇有谋!”
林母则担心:“小霁,以后遇到这种事还是避开,万一他们动手怎么办?”
“他们不敢。”林霁扒着饭,“这种人就是纸老虎。”
“那也不能冒险。”林母给他夹了块肉,“不过...确实做得不错。”
林柚看着弟弟,忽然觉得这个平时总怼自己的小男孩,其实挺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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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林柚被选为学校代表,参加市里的“小小演讲家”比赛。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市级比赛,紧张得周六一整天都在背稿子。
“梦想是船,载着我们驶向远方...”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声情并茂。
林霁在沙发上看漫画,头也不抬:“姐,船会晕船的人怎么办?”
林柚不理他,继续:“梦想是翅膀,让我们飞向蓝天...”
“有恐高症的人呢?”
“梦想是光,照亮前行的路...”
“光污染了解一下?”
“林霁!”林柚终于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好好听?”
“我在好好听啊。”林霁放下漫画,“就是觉得你这些比喻都太...飘了。梦想不能实际点吗?比如梦想是考满分,是赢比赛,是吃红烧肉不胖?”
“那也太俗了!”
“俗才真实。”林霁站起来,“你知道我们班王小胖的梦想是什么吗?”
“什么?”
“食堂阿姨打菜时手不抖。”林霁一脸认真,“多实在,多接地气。”
林柚:“...”她决定不跟小学生一般见识。
周日下午,夏知许来家里帮林柚最后彩排。两人关在房间里,林霁被赶去客厅。
“柚柚,这里手势可以大一点。”
“这里语气要更坚定。”
“结尾微笑,保持三秒。”
房间里传来细碎的讨论声。林霁坐在沙发上,看似在看电视,耳朵却竖着。
彩排完,夏知许出来喝水,林霁状似随意地问:“怎么样?”
“挺好的。”夏知许说,“就是还有点紧张。”
“她就这样,一紧张就结巴。”林霁说,“五年级时班级朗诵,她忘词了,在台上站了一分钟,最后哭着跑下来。”
“林霁!”林柚从房间冲出来,脸通红,“你说这个干嘛!”
“陈述事实。”林霁淡定,“所以夏姐,你明天比赛前记得提醒她深呼吸。她一紧张就忘了呼吸,脸会憋得跟西红柿似的。”
夏知许忍不住笑了:“好,我记住了。”
林柚气得想打人,但夏知许在,她得保持形象,只能瞪了林霁一眼。
周一早晨,比赛在市少年宫举行。林父林母都要上班,送林柚的任务落在了林霁身上——当然,是同路的夏知许一起。
“好好讲,别紧张。”出门前,林母叮嘱,“正常发挥就行。”
“嗯!”林柚用力点头,手里紧紧抓着稿子。
路上,林柚又开始碎碎念:“梦想是船...梦想是翅膀...梦想是光...”
“姐,”林霁打断她,“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
“你总想把梦想说得特别高大上。”林霁说,“但梦想其实就是‘想做到的事’。你想赢比赛,这就是梦想。你想演讲时不结巴,这也是梦想。干吗非要跟船啊翅膀啊扯上关系?”
林柚愣住了。
夏知许轻声说:“林霁说得对。柚柚,你就想着‘我要把这段话好好讲完’,这就是你今天的梦想。”
少年宫到了。赛场外已经有不少参赛选手和家长,热闹非凡。林柚签到后,被工作人员带到后台准备。夏知许和林霁在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不紧张吗?”夏知许问。
“我紧张什么?”林霁莫名其妙,“又不是我比赛。”
“你姐姐比赛,你不担心?”
林霁沉默了一下,看向舞台:“她可以的。”
比赛开始。一个个小选手上台,有的慷慨激昂,有的温柔婉转,有的紧张得声音发抖。林柚抽到第七号,中等偏前的位置。
第六号选手结束,主持人报幕:“接下来,有请七号选手,来自凌水小学的林柚,她演讲的题目是《我的梦想》。”
林霁坐直了身体。
林柚走上台。她今天穿了白色衬衫和深蓝色背带裙,粟色马尾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一些。
站定,调整麦克风,抬头看向观众席。夏知许朝她轻轻点头,林霁...林霁没什么表情,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子。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林柚开口,声音清亮,“我是七号选手林柚。今天,我想和大家聊聊,梦想。”
她的声音有点抖,但很快稳下来。
“以前,我总觉得梦想必须是伟大的,必须是改变世界的。所以我说,梦想是船,是翅膀,是光。”她顿了顿,“但后来我发现,梦想其实可以很小,很普通。”
台下安静下来。
“我弟弟的梦想是食堂阿姨打菜不抖手,我同桌的梦想是下次考试进步五名,我自己的梦想...是今天站在这里不紧张,把想说的话好好说完。”
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很干净,很真诚。
“这些梦想很小,但它们真实。它们不需要华丽的比喻,不需要深奥的道理。它们就是我们每天努力的理由,是平凡生活中的一点点光。”
林霁看着台上的姐姐,忽然觉得她好像在发光。
“所以今天,我想说——”林柚深吸一口气,“梦想不必是船,不必是翅膀,不必是光。梦想就是你心里最想做到的那件事。它可能很小,可能很简单,但只要你朝着它努力,它就会带你走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她鞠躬。掌声响起,很热烈。
林霁也鼓掌,一下,两下,然后越来越用力。夏知许在旁边看着,嘴角扬起微笑。
下台后,林柚回到座位区,脸还是红的,但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样?”她小声问。
“还行。”林霁说,“比船啊翅膀啊什么的强多了。”
这就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林柚听懂了,笑起来:“谢谢。”
“不客气。”林霁移开视线,耳朵又红了。
所有选手演讲完毕,评委需要时间打分。等待结果时,林柚紧张得坐立不安。
“没事的。”夏知许安慰她,“讲得很好。”
“可是我中间有一处卡了一下...”
“没人注意到。”林霁说,“除了我。”
林柚瞪他,但紧张感确实减轻了些。
结果公布:林柚获得二等奖。虽然不是最高,但已经是凌水小学历年最好成绩。
领奖时,林柚站在台上,捧着证书和奖杯,对着台下微笑。林霁拿出手机——偷偷带来的——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林柚笑得有点傻,但很好看。
回家的路上,林柚还沉浸在兴奋中:“我要把奖杯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
“随便你。”林霁说,“只要别放我桌上就行。”
“才不会放你桌上呢。”林柚哼了一声,但语气是轻快的。
走到小区门口,林柚忽然停下:“林霁。”
“嗯?”
“谢谢你。”
林霁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谢谢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林柚认真地说,“关于梦想的那些...虽然你总是怼我,但有时候,你说的挺对的。”
林霁不太适应这种温情时刻,别过脸:“知道就好。”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姐弟俩一前一后走着,没再说话,但气氛很平和。
到家后,林柚果然把奖杯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林霁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但晚上做作业时,偷偷用手机查了查“市级演讲比赛二等奖”的含金量。
查完,他关了手机,继续写数学题。但嘴角,有那么一点点上扬。
夜深了,林柚房间的灯还亮着。她在日记本上写:
“今天得了二等奖。知许说讲得很好,妈妈说为我骄傲,爸爸说要请我吃大餐。林霁...林霁没说太多,但他拍了照片。虽然他说是随手拍的,但我知道不是。”
“有时候觉得有弟弟挺好的。虽然他总怼我,总泼冷水,但每次我需要的时候,他都在。”
“梦想是什么?今天我说,梦想就是心里最想做到的事。”
“那我现在最想做到的事...就是成为一个能让弟弟骄傲的姐姐。”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笑了。
隔壁房间,林霁也还没睡。他在看那道没解出来的奥数题,但脑子里想的是白天姐姐站在台上的样子。
其实他没说实话。他觉得姐姐讲得不是“还行”,是很好。
好到让他觉得,有这样的姐姐,还挺不错的。
当然,这话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有些话,说出来就太肉麻了。
但不说,不代表不是真的。
窗外的月亮很亮,温柔地照着两个房间,照着姐弟俩各自的心事。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们还是会斗嘴,会互怼,会一个说“诗和远方”,一个说“眼前苟且”。
但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
独一无二的,吵吵闹闹的,却比谁都亲密的。
姐弟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