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秋

超市的冷光灯均匀地洒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空气中混合着生鲜区隐约的腥气、烘焙区暖甜的黄油香，以及清洁剂过于干净的人工芬芳。周末的傍晚，人流不多不少，推着购物车缓缓穿行，有种琐碎而平静的烟火气。

楚天秋推着车，司叙走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手指松松地勾着他外套的袖口。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侧脸线条在超市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软。她似乎对什么都有些好奇，时不时拿起货架上的小东西看看，又放回去，偶尔偏过头，用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安静的眼睛瞅瞅他，唇角弯起一点细微的、带着点依赖和亲昵的弧度。

“天秋，你看这个。”她拿起一盒包装花哨的软糖，凑到他眼前，指尖戳了戳透明包装下圆滚滚、五颜六色的小球，“像不像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琉璃果’？”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只有他们两人懂的、隐秘的戏谑。

楚天秋低头看了一眼，镜片后的目光掠过那些糖果，又落回她脸上。她微微仰着头，眼里映着超市的灯光，亮晶晶的，带着点促狭，又有点撒娇般的得意，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他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无奈又纵容地摇了摇头，空着的那只手抬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像。”他声音温和，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那个颜色没这么鲜艳，而且……”他顿了顿，语气里掺入一丝只有她能听懂的、玩笑般的警告，“口感也差远了。”

司叙轻轻“哼”了一声，把软糖丢回货架，手指却没松开他的袖口，反而拽了拽。“那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嘛？逛了这么久，你什么都没往车里放。”她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不满和娇嗔，像所有抱怨男朋友购物不积极的女孩子一样自然。

楚天秋只是笑着，任由她拽着，推着车继续往前走。“你挑你喜欢吃的就好，我随意。”

“不行，”司叙不依不饶，目光开始在货架间逡巡，鼻尖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像是在认真分辨空气中的万千气味，寻找着什么特定的线索。“我一定要找到你爱吃的。”

他们绕过零食区，经过饮料冰柜，司叙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酸奶、布丁，最终停在了一个相对冷清的货架前。那是卖一些进口食品和奇特零食的区域。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锁定在货架中层一个不太起眼的玻璃罐上。

罐子里，装着一颗颗圆滚滚的、深紫色近乎黑色的软糖，表面裹着一层细密的白霜，灯光下，看起来……湿润，深邃，甚至有些诡异的逼真。旁边的小标签上，用花体英文写着“Eyeball”（眼球）。

司叙的眼睛倏地亮了。她松开楚天秋的袖子，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罐糖取了下来，捧在手心里，转身面向他。

“找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雀跃和献宝般的兴奋，将那罐糖举到他眼前，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你看！像不像？是不是你最喜欢的……那种？”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反应，嘴角抿着，努力想压下那点恶作剧得逞的笑，却还是从眼底漏了出来。细碎的光在她瞳仁里跳跃，混合着狡黠、亲昵，和一种只有对着他时才会全然流露的、毫无防备的依赖。

楚天秋的目光落在那个玻璃罐上。深紫色的“眼球”在玻璃后静静地与他对视，裹着的糖霜模拟出诡异的光泽。一瞬间，超市里嘈杂的人声、明亮的灯光、各种混杂的气味仿佛都褪去了一层现实的薄膜，露出底下某种荒诞而亲密的真相。他的小调香师，用她最敏锐的“嗅觉”，在充满生活气息的超市里，精准地为他找到了这罐……“眼球糖”。

荒谬，却又无比熨帖。

他低头，看着司叙仰起的、写满“快夸我”的脸，心底最冷硬的那个角落，仿佛被这罐可笑的糖果和眼前人亮晶晶的眼神，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酸软成一团。

他失笑，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低沉而愉悦。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罐糖，而是用食指的指节，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你啊……”他叹息般地说，语气里的宠溺浓得化不开，“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才不奇怪！”司叙把糖罐抱回怀里，下巴微扬，“我闻到了哦，你刚才看到它的时候，有一点点……嗯，感兴趣的气味。”她凑近他一点，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他的下颌，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冷的混合花香基底，此刻却暖融融的，“虽然跟真的不能比啦，但是……尝尝看嘛？就当是……零食版的？”

她说着，自己先拧开了罐子，捻出一颗深紫色的糖球。糖霜沾在她纤细的指尖。她没有自己吃，而是踮起脚尖，将那颗糖递到了他的唇边。

“啊——”她学着喂小孩的样子，眼睛弯成了月牙。

周围偶尔有推着车经过的人，投来善意或好奇的一瞥。超市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流行乐。

楚天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指尖那颗可笑的“眼球”，看着她眼里纯粹而温暖的、只为他一人绽放的星光。

那些关于回响、关于代价、关于冰冷计划的一切，在这一方被灯火照亮的、充满人间琐碎尘埃的天地里，暂时失去了重量。

他微微张口，含住了那颗糖，舌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指尖。

糖是甜的，带着浓郁的葡萄香精味，还有人工香料的微涩。口感软糯，和白霜混合在一起，与“那个”天差地别。

但她的指尖是暖的。

他细细地品了品，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在她听来绝对真诚的评价：“嗯，还不错。”

司叙立刻笑开了，像是得到了最高褒奖。她把糖罐放进购物车，重新勾住他的胳膊，心满意足地靠着他。“对吧？我就知道！那我们多买几罐！”

“好。”楚天秋推着车，任由她倚着，继续向前走去。车子里，那罐深紫色的“眼球糖”和其他零零碎碎的食材、零食混在一起，成了最突兀又最和谐的存在。

他嘴里还残留着甜腻的葡萄味，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来自她的温暖触感，却似乎停留得更久。

在这巨大而平凡的、充满生鲜气息和人间烟火的超市里，他们像最普通的一对恋人，分享着一罐荒诞的糖果。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荒诞之下，缠绕着怎样独一无二的、属于他们的秘密与亲昵。

司叙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指着不远处的酸奶货架：“天秋，我想喝那个新出的柚子味。”

“嗯，去拿。”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笑，目光扫过那罐“眼球糖”，又落回她柔软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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