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砸在玻璃上的声音仿佛催命符。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化工厂的废弃仓库外,罗梅罗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妻子发来的消息:
明天是孩子的生日,记得早点回来哦。
罗梅罗狠狠抽了一口烟,随手将烟蒂弹出窗外。他把对讲机挂在胸前,然后按灭手机屏幕。
贩毒集团的线人说,这里是他们最后的中转站。一旦这里扑空,他们就会像钻进泥塘里的泥鳅,再想抓就难了。
但是,警局派来的增援却停在两公里外,迟迟不动。
“不要自己行动,罗梅罗,明白吗?”
他想起局长今天对他说的话,看得出那张脸背后的意思,也知道为什么支援迟迟不动。
“操。”
罗梅罗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连车身都微微一晃。为了这一天,他和战友牺牲了太多。但局长一句话,就可以把所有希望全部掐灭。
他摸起副驾驶座上的手枪——他必须给自己的战友一个交代。
雨下得更大了。罗梅罗推开车门,风裹着雨水呼啸着灌进车里。
仓库门上只挂着一把劣质的锁,这帮畜生根本不怕自己的行踪暴露。罗梅罗一脚就将门踹开,白炽灯在这一刻猛地亮起,刺得人眼睛生疼。空气里弥漫着烟味、劣质香水和塑料包装混合出的甜腻气味。
“警察!”罗梅罗抬手举枪,“都别动!”
仓库里的人愣了一瞬,随即乱成一团,喊骂声不绝于耳,这帮暴徒迅速抓起身边最近的武器。
“砰——”
一声枪响,罗梅罗将试图拿枪的毒贩的小腿打穿。那名毒贩捂着腿倒地惨嚎,然而其他人并没有被吓退,反而一步步朝他逼近。
“哈哈哈,罗梅罗警官,我这位手下的医药费,可能要从你的工资里扣了。”
一个身着昂贵西装的男人从仓库深处走出来,他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满是讽刺。
罗梅罗愣了一下,迅速将手枪抬起,对准眼前这个男人。第六感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绝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冷静一点,罗梅罗警官。”西装男仍旧笑着,“我记得,你的局长应该提前给你打过招呼了?还是说,你装作不知道?你今天的做法,大概算是抗命吧?看来,你很想跟法官,还有我的律师,好好聊聊,对不对?”
罗梅罗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那是被捕食者看到天敌时的那种凉意。
他毫不犹豫扣动扳机。但就在扣下去的瞬间,左肩猛地一震,像是被重锤砸中,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耳鸣。
——背后有人开枪。
罗梅罗挣扎着翻身去看,却被剧烈的疼痛压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越来越模糊,他隐约看到几条“狗”——几条穿着和自己一样制服的狗。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是的,很经典,也很好用的戏码。
他仿佛听见耳边有人在鼓掌。西装男人走到他身边,依旧带着那张好看的笑脸。
“看来,我们的警官要上宣传册了。”
又是一声枪响,有什么东西从正面穿透了他的肺部。耳边只剩下模糊的雨点声、交谈声、脚步声,还有自己那逐渐微弱下去的心跳声。
他好像看到妻子又给他发来了消息:
明天是儿子的生日。
“对不起。”罗梅罗喃喃道。
他手中的枪滑落在地上,眼前的光亮一点点褪去。在一切归于黑暗之前,他看到一只苍蝇落在了自己身上。
………
三个月后。
州法院审判庭内,空调开得很大。
被告席上的男人衣装干净整洁,他手里转着一支金属签字笔,脚上的脚链碰到地面,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旁听席上,罗梅罗的妻子双眼通红,手中死死攥着那晚出勤表的复印件。
“鉴定结果很明确。”被告的律师站起来,目光从罗梅罗的妻子身上扫过,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不屑。他朝法官和旁听席微微鞠躬,“我的委托人在事发时存在明显的精神异常,并且有长期精神病史,存在严重被迫害妄想。贵院委托的第三方医院也出具了一致的检查结果。”
律师将报告举起给法官看,又顺手放低,让旁听席也能清楚看到那鲜红得几乎要滴血的公章。
“所以,我认为,本案应当认定为限制责任能力人因偶发性暴力行为所导致的遗憾。”律师有意将“遗憾”二字咬得很轻,“我方恳请法院综合考虑,对被告人判处强制医疗,而不是以普通刑事案件论处。”
检察官翻了翻卷宗,没有抬头。
他身后的屏幕上,只放着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没有血迹,只有一具被白布盖住的模糊轮廓。
“医院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法官问。
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站起来,推了推眼镜,说:“我院的结论与鉴定报告完全一致。患者的病史、家属证言和过往记录,都支持精神病诊断。”
“哪来的病史!”
罗梅罗的妻子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精神病记录!你们是买的鉴定报告!”
法警立刻走上前,轻声提醒她坐下。
医生没有看她,只是整理了一下手里的报告,随后冷淡地说:“女士,这些都是正规检测结果。你刚才的话,已经是在指控我们。我们有权对你提起诉讼。”
法院的空气仿佛一下冷了几度。所有人都沉默了,只剩下空调运行的低鸣。
最后,法官低下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几份文件,随手理了理,抬头时,语气重新回到中立平稳:
“本院认为,被告人在案发时存在精神问题,有明显证据表明其具有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依照相关规定,判决如下——对被告人予以强制医疗。”
法槌落下,清脆而刺耳,像是敲碎了什么东西。
罗梅罗的妻子走出法院,外面下着和那天一样的雨。记者们蜂拥而上,但她一句话也没说,而律师则微笑着对镜头说道:
“我对罗梅罗警员的遭遇深感难过。但我们仍然要给精神病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雨越下越大,城市的排水系统有些忙不过来,脏水从下水道口向上涌出,一只只苍蝇盘旋在黑洞般的入口上空。
罗梅罗的妻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孩子还在睡觉,偌大的卧室此刻只剩她一人。这三个月里,她委托私人侦探调查一切,证据链早已完善,可是一张精神鉴定报告就把这些努力全都打得粉碎。她明知道那张报告是假的,却无能为力。
她走到客厅,拿出丈夫生前最爱摆弄的小铁盒。他曾说,里面装着他们从热恋起一路到现在的照片。
然而当她打开铁盒时,却发现照片被整齐地压在底下,上面静静地放着一根羽毛——一根她叫不出名字的鸟类的羽毛。
下水道口的苍蝇越聚越多,翻涌上来的污水里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蛆虫在蠕动。忽然,这些苍蝇仿佛感受到什么,扑棱着翅膀向四面八方散去。
它们感受到了来自高处的目光。
在比高空更高的地方,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