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秋最后记得的,是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声和耀眼的火光
那本该是个平常的夜晚。她在省农科院的实验室里,为第二天的重要汇报做最后的数据核对——关于江南盐碱地改良第三期项目的成果分析。窗外雷声滚滚,暴雨如注,她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组异常漂亮的产量对比数据里。
“如果能再降低百分之五的改良成本……”她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突然,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几乎要震碎玻璃的炸雷。实验室的灯光闪烁两下,灭了。应急灯亮起的惨白光线中,林知秋本能地看向窗外的雨幕。
下一秒,她感觉到地板在震动。
不,不是地震。是实验室深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存放着有机溶剂和生物培养液的西侧实验区!她猛地起身,冲向紧急出口,却在半途中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
“轰——!”
热浪裹挟着刺鼻的气味席卷而来,她的身体撞在金属实验台上,剧痛从后背蔓延至全身。玻璃碎裂的脆响、金属扭曲的尖啸、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所有声音在她耳中渐渐模糊,只剩下意识最后一点清明:
“我的数据……还没保存……”
黑暗吞没了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知秋在剧烈的头痛中恢复了一丝知觉。那种痛不是物理撞击的痛,而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挤进了她的脑子,撕裂、搅拌、又强行拼合在一起。
她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低矮的茅草屋顶,几处破损处漏进微弱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某种说不清的草药味。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张粗糙的草席,硌得骨头生疼。身上盖着的被子又硬又沉,布料粗糙得能磨破皮肤。
这不是医院。
她尝试移动身体,却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喉咙干得冒烟,嘴唇开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闷痛。
“水……”她嘶哑地发出声音,声音小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阿姐!阿姐你醒了!”
一个惊喜的童音在身边响起。林知秋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扑到炕边。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穿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布短褂。他的眼睛很大,此刻因惊喜而亮得惊人。
“阿姐,你等等,我去叫娘!”男孩说完,转身就跑出屋外。
娘?阿姐?
林知秋混乱的脑子更加混乱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再次因眩晕而倒下。就在这一倒之间,更多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不属于她的记忆。
江南水乡,林家村,一个叫林大丫的十五岁农家女。
父亲林大山三年前修河堤时被塌方压死,母亲王氏体弱多病,下面还有一对弟妹:八岁的弟弟林石娃,六岁的妹妹林草儿。家中有三亩薄田,租了族里两亩水田,去年收成不好,欠了村里富户赵家两石谷子的债……
这些记忆如同老旧电影般在她脑中闪过,真实得让她战栗。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少女的手,手掌粗糙,指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净的泥垢,手背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和冻疮留下的疤痕。绝对不是她那双虽不娇嫩但至少保养得当的农学博士的手。
穿越?
这个荒谬的词蹦进脑海时,林知秋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不可能。这一定是梦,是实验室爆炸后的昏迷产生的幻觉。对,一定是这样。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用科学的方式分析现状:可能是脑震荡导致的认知混乱,也可能是吸入有毒气体产生的幻觉……
“大丫!大丫你真的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打断了她自欺欺人的分析。林知秋再次睁眼,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跌跌撞撞扑到炕边。妇人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破了边。她颤抖着手去摸林知秋的额头,那手冰凉粗糙,触感真实得可怕。
“烧退了……老天爷保佑,烧总算退了……”妇人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你都昏迷三天了,娘还以为……还以为你跟你爹一样……”
“娘,别哭,阿姐醒了是好事!”那个叫石娃的男孩在一旁拽着妇人的衣角。
林知秋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你女儿”,但喉咙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妇人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男孩瘦得突出的颧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如果这是梦,未免太真实了。
如果这不是梦……
她不敢想下去。
接下来的两天,林知秋——或者说,现在的林大丫——被迫接受了现实。
通过观察、倾听和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她拼凑出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大晟朝,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据说是开国百年,现今在位的是承平帝。林家村位于江南道临江府青阳县,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村落,靠种稻、养蚕为生。
林家家境在村里属于最底层。父亲死后,家中缺少壮劳力,田里的活主要靠王氏和年幼的林大丫勉强支撑。去年秋天收成不好,交完田租和赋税后,家里剩下的粮食勉强撑到今年开春就见了底。为了还赵家的债和买粮度日,王氏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对银镯子当了。
三天前,林大丫去河边挖野菜,不慎落水。虽然被路过的村民救起,但回家后就开始发高烧,昏迷不醒。家里没钱请大夫,王氏只能去山上采些草药熬了硬灌下去。而就在林大丫昏迷的这三天,家里的米缸彻底空了。
“娘,我饿……”草儿,那个六岁的小妹,缩在墙角小声说。
王氏背过身去抹眼泪,然后强打起精神:“石娃,去后山看看,能不能再找点野菜。草儿乖,再忍忍,等你姐好了,娘就去镇上找点零活……”
林知秋躺在炕上,听着这些话,胃里也一阵阵发紧。不是心理作用,是真实的、久违的饥饿感——那种胃袋空空、火烧火燎的感觉。
她曾经在扶贫调研时见过贫困山区的孩子,也读过史料里关于饥荒的记载,但亲身处于这种“下一顿饭不知道在哪里”的境地,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这具身体极度虚弱。落水后的高烧耗尽了元气,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恢复变得缓慢。她尝试下炕,刚站直就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大丫,快躺下!”王氏惊慌地扶住她。
“我……我想帮忙。”林知秋用沙哑的声音说。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这样躺着等死。
“你能醒过来就是老天爷开眼了,别逞强。”王氏按着她躺回去,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和绝望,“等你好了,娘带你们去……去城里讨饭,总归能活命。”
讨饭?
林知秋心里一揪。她看着这间破败的茅屋,看着面黄肌瘦的母子三人,一股强烈的不甘从心底涌起。
她是林知秋,农学博士,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骨干,她的研究曾让数万亩盐碱地变成良田。现在,她居然要带着一家人去讨饭?
不,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