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轻响,一声,两声,第三声被晨雾裹住,散在屋檐下。
天还没亮透,璃月港的街巷仍沉在薄雾里。青瓦飞檐上挂着露水,一滴一滴,落在石阶上,悄无声息。东市巷深处那间雅舍,门扉半掩,灶火已燃了小半个时辰。
厨房里,火苗舔着砂锅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达达利亚蹲在灶前,一手握着木勺,一手撑着膝盖,眉头拧成一团。他盯着锅里翻滚的鱼粥,米粒已经熬得开花,鱼肉却还泛着一丝生腥,他皱了皱鼻子,低声骂了句:“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搞?”
他记得钟离说过喜欢清淡饮食,可白术昨天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孕早期需补充优质蛋白,忌长期素食。”他当时差点把纸条捏碎——**孕**?开什么玩笑?钟离是神明,无性别之体,六千年不动不摇,说怀孕就怀孕?
可这几天的事,又让他没法不信。
钟离睡得越来越久。从前清晨五点便起身焚香、静坐、推演契约,如今能撑到七点已是勉强。昨夜他半夜惊醒,发现身边人蜷在榻上,额头冒冷汗,嘴唇发白,听见他翻身便立刻闭眼装睡,呼吸却乱得像风过枯林。
他伸手探了探钟离的额头,不烫。问怎么了,那人只淡淡一句:“无事,梦魇罢了。”
他不信。
于是今早四点就爬起来,翻出《不卜庐食疗手册》,照着抄了张纸条贴在灶台边:
姜三片去腥\
大米提前泡三十分钟\
鱼骨焯水两次\
小火慢炖一个时辰\
起锅前加枸杞十粒、红枣两枚
纸条边缘已被他手指磨得发毛。他照着做,可掀开锅盖那一瞬,腥气还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回头,眼角余光扫向卧室方向。
门开了。
钟离站在厨房门口,披着墨色长袍,衣带未系严,露出一截锁骨。他脚步虚浮,面色比晨雾还淡。一闻到鱼腥,喉头猛地一缩,抬手掩唇,指节瞬间发白。
“别进来!”达达利亚立刻起身,几步冲过去,一手扶住他胳膊,一手挡在他面前,“你闻不得这个,快回去躺着!”
钟离没动,也没看他,只低声道:“我不过来取杯温水。”
“我给你倒。”达达利亚语气强硬,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回推。钟离踉跄了一下,手臂撞上门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干什么?”钟离终于抬头,眼神冷了下来。
“我不干什么,”达达利亚盯着他,“我就不能看着你难受。三天了,你吐了六次,睡得连香菱蒸个包子的时间都嫌长。你当我是瞎的?”
钟离抿唇,想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放手。”
“不放。”
两人僵持在厨房门口。晨光从窗棂斜切进来,照在钟离脸上,显出眼下淡淡的青影。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像一块被风沙磨钝的玉石,光泽仍在,却不再锋利。
达达利亚心口一紧。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凑近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钟离的额角:“你说……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话出口的瞬间,他自己愣住了。
钟离也愣住了。
空气凝住。
这句话本该是个笑话。他们之间常有这种调笑——达达利亚爱说些荒唐话,钟离则用一句“荒谬”轻轻打发。可这次不一样。
这话像一根针,扎进了两人心里早就埋下的那根刺。
钟离缓缓抬眼,瞳孔微缩,声音压得极低:“你再说一遍?”
“我……”达达利亚咽了口唾沫,没退,“我是说,你这些症状,跟香菱她嫂子当初一模一样。嗜睡、反胃、怕腥……白术说那是早孕反应。”
“我是神明。”钟离冷冷道,“我本体无相无形,不属六道轮回,何来胎孕之说?”
“可你最近连岩枪都凝不稳。”达达利亚盯着他,“前天你试了三次才召出一块石碑,手还在抖。你当我不知道?”
钟离沉默。
他当然知道。
这几日,他体内的神力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流转滞涩,像河流遇上了看不见的堤坝。他曾深夜独自坐在庭院,以摩拉为引,试图沟通地脉,却发现元素共鸣比往日迟钝三分。
他不愿承认,不敢深想。
可此刻,被达达利亚这样盯着,那样直白地说出来,他竟有种被剥开外衣的羞耻与慌乱。
他猛地挣脱,转身就走。
“你去哪?”达达利亚在后面喊。
“请白术。”钟离脚步未停,声音冷硬,“若真有病,我自会查明。”
达达利亚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扬起,不是笑,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钟离愿意去看医生,就意味着他已经开始信了。
院中石桌旁,钟离独自坐着。
晨雾未散,寒梅枝头挂霜,露珠顺着花瓣滑落,砸在石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指尖轻抚腹部,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一枚摩拉从袖中滑出,落在石面。
铛。
第一声,敲在寂静里。
他闭上眼。六千年岁月如潮水般涌来——他见证王朝兴衰,签订无数契约,亲手将神位交予人间。他超然物外,视生死如流水,可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与“生命”产生联系。
铛。
第二声。
他想起与达达利亚的第一战,在孤云阁,刀光剑影,水火相击。那时他尚不屑与凡人争斗,却因那双眼睛——狂野、炽热、毫无保留——而多看了几眼。后来是茶馆对坐,是摩拉赌局,是深夜长谈,是某次达达利亚受伤,他破例用了治疗神术。
他本以为那只是契约之外的闲情。
可如今,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的生命波动,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缠住了他的神格。
铛。
第三声。
他睁开眼,看着摩拉中央的圆孔。露珠落下,正中孔心,像命运落子,无悔。
“若真有子……”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纸页,“当如何待之?”
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术来了。
蛇尾无声滑过石阶,药箱提在手中,脸上仍是那副温润笑意:“帝君,久违了。”
钟离缓缓起身,略一点头:“劳烦先生。”
白术目光扫过他脸色,又瞥了眼厨房方向——达达利亚正站在窗边,双手扒着窗框,眼睛一眨不眨。
“这位……执行官似乎比我还急。”白术轻笑。
“他向来如此。”钟离淡淡道,袖中手指却微微蜷了下。
室内,三人围坐。
白术请钟离伸出手腕,三指搭脉,闭目凝神。室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铜铃晃动的轻响。
达达利亚屏住呼吸,盯着白术的脸。
一秒,两秒,三秒。
白术忽然睁眼,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他低头,确认般又探了一次脉,指尖微微发颤。
“……脉如孕象。”他声音极低,却字字清晰,“滑数流利,冲阳分明,胎息已稳,逾一月有余。”
死寂。
钟离猛地抽回手,声音冷得像冰:“你胡说什么?”
“我行医数十载,诊过千人,从未看错过一次脉。”白术神色不变,从药箱取出一包草药,放在桌上,“安胎茶,每日一剂,忌寒凉辛辣。另附《孕妇日常护理须知》一本,建议每日阅读。”
他递出一本小册子,封面画着山水,题字温和,像是普通养生指南。
达达利亚一把抓过,翻开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孕期情绪波动属正常现象,伴侣应多加安抚,避免刺激性言语。”他抬头,眼神发亮:“你是说……他真的怀了?”
“千真万确。”白术点头,“且胎儿神力活跃,未来或具双重元素亲和性。”
钟离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扣住椅臂。他想反驳,想说这是荒谬,是误诊,是某种邪术作祟。可体内那丝微弱却持续的生命律动,正随着他每一次心跳轻轻回应。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完全属于自己。
“不可能……”他喃喃,“我无性别之体,神格完整,怎会孕育生命?”
“正因神格完整,才有可能。”白术缓缓道,“寻常凡人孕育,靠血肉交融。而神明不同。您与达达利亚长期亲密,元素共鸣频繁,神力深度交融,已形成‘类共生契约’。此胎,非血缘之子,而是神力共鸣之果,是‘契约的具象化延续’。”
钟离猛然抬头。
“契约……的延续?”
“正是。”白术点头,“您是契约之神。而契约,从不只是文字。它可以是誓言,是盟约,也可以……是一个生命。”
达达利亚听得心头一震。
他忽然站起,一把抽出腰间短刀,刀锋直指屋顶梁木,声音嘶哑:“谁干的?!谁敢动他?!若是天理作祟,敢在我眼皮底下动他一根头发——我便斩了这天!”
“住手!”钟离厉声喝止,却因激动呛咳起来,脸色更白。
达达利亚立刻收刀,扑到他身边,一手扶背,一手拍肩:“别激动,别激动……我在,我在呢。”
钟离喘息着,抬眼看他,眼中竟有一丝脆弱:“你……你当真觉得……这孩子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谁的?”达达利亚瞪眼,“除了我,你还跟谁……”他忽然顿住,意识到说错了话。
钟离冷笑:“你倒自信。”
“我当然自信!”达达利亚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印子,“你忘了我们在孤云阁那晚?你忘了你在暴雨里替我挡那一箭?你忘了你说‘达达利亚,你是我契约之外的意外’?!”
钟离怔住。
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夜暴雨,达达利亚为他挡下暗杀者的毒刃,血染红了白衣。他怒而动用神力,一枪贯穿刺客心口。事后,达达利亚躺在他怀里发抖,嘴里还笑着说“值了”。他低头看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他当时以为是神力反噬。
现在想来,或许……那是开始。
“所以……”达达利亚声音低下来,几乎成了耳语,“孩子……是我的吗?”
钟离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缓缓移向腹部。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有某种微弱的脉动,与他的心跳同频。
他闭上眼,终于轻轻点头。
“是。”嗓音沙哑,“血脉交融,神力共鸣……或许是……我们之间的契约,有了新的延续。”
达达利亚浑身一震。
下一秒,他扑通跪在榻边,双手紧紧握住钟离的手,额头抵在他手背上,肩膀剧烈颤抖。
没有哭声。
但钟离能感觉到,那双手在发烫,那呼吸滚烫地落在他皮肤上,像一场无声的燎原之火。
他抬起另一只手,迟疑片刻,终于轻轻落在达达利亚湿漉漉的发间。
像安抚,也像确认。
白术悄然起身,退至门外。
他轻轻合上房门,袖中滑出半页笔记,笔尖在纸上疾书:
《跨维度生殖现象研究·卷一》\
副标题:《论神格载体在高强度元素共鸣下的生殖潜能激活机制》\
观察对象:钟离(岩神/契约之神)\
共振对象:达达利亚(水元素/战斗执行官)\
假设:当两名高阶元素使长期维持亲密关系,其神力共振频率趋同,可能触发‘生命模因’的自我复制程序。\
待验证:是否其他神明亦存在类似潜力?温迪?雷电将军?……
他合上笔记,望向屋内。
晨雾渐散,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屋檐铜铃上,叮咚作响。
像新生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