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二字,原是极雅致的。只消唇齿轻启,便教人想起霜天雪地间,悄然绽露的一株白莲,冰清玉洁,暗香浮动。任谁听了这名字,都要料想其主定是清雅出尘的模样,不负这般芳名。
雪莲确实生在云端,是众星捧月的雪家大小姐。豆蔻年华时,她的窗前便堆满了各色情书,踏破门槛的追求者能从街头排到巷尾。可这位眼高于顶的小姐,心尖上偏偏装了一个人——宋轼怀。
那是初中转校的第一天,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逆光走进教室。眉眼清隽,气质卓然,硬生生将原本校草贺宁的风头压得一干二净。这一幕,直直撞进了雪莲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名为心动的涟漪。或许是年少轻狂的悸动,或许是一眼万年的沉沦,自那日起,雪莲便认准了宋轼怀,成了他身后最执着的影子。
她追得热烈又张扬,大小姐的架子端得十足,一言一行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宋轼怀被她这般缠得喘不过气,厌烦之意日甚一日,却甩不掉这抹如影随形的亮色。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三千多个日夜的追逐与纠缠,雪莲早已成了宋轼怀生命里最特殊的存在,旁人都道她是他的青梅竹马,他却从不肯认。雪莲也曾问过自己,究竟是为何这般执拗,最后只得轻叹——大抵是当初那一眼的一见钟情太过刻骨。
春水煎茶,雪落梅枝,时光终是软化了少年的心。当宋轼怀的眼底,终于开始映出雪莲的身影,当他冰封的心房,终于要被那份十年如一日的真情焐热时,天有不测风云。家族倾覆的危机骤然降临,雪莲被迫低头,为了护住雪家满门的生计,她只能应允那桩以利益为纽带的联姻。
消息传到宋轼怀耳中时,他正倚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燃尽的烟。听闻之后,他只是扯了扯唇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笑意落进雪莲的眼里,却比寒冬的冰雪还要刺骨。
——
后来雪莲终究还是嫁入了齐家,与齐展霆成了亲。红烛燃尽的寂夜里,她常对着镜中簪花的自己发怔,鬓边的珠翠再华贵,也映不亮眼底的空茫。数载光阴倏忽而过,她诞下了一个男婴,取名齐雪。
旁人只道这名字雅致清冽,合该是女儿家的闺名,怎会安在一个男儿身上?唯有雪莲自己清楚,这两个字藏着她半生的执念。早在初中那年初遇宋轼怀的午后,她便偷偷描摹过无数遍未来的模样——那时她满心欢喜地想,往后若与他成婚,定要生两个孩子。先有个女儿,便唤作雪,雪色清宁,如她初见他时的白衬衫;再生个儿子,便唤作莲,莲心傲骨,恰似她十年不改的执拗。这“雪”与“莲”二字,合起来便是她的名字,是她曾妄想嵌进宋轼怀余生的、最直白的念想。
可世事偏不遂人愿。她嫁的不是宋轼怀,腹中骨肉也与少年时的梦无关。明明第一个孩子是男孩,按当年的设想该取名为莲,莲字风骨更盛,更合男儿气度。可雪莲偏要逆着来,执意将“雪”字给了他。许是她心里藏着一丝不甘,一丝自欺欺人——哪怕这孩子不是宋轼怀的,她也要把那个最柔软的、最贴近初心的字,先安放在世间。
又过了四年,第二个男孩降生了。这一次,雪莲指尖抚过襁褓中婴孩的眉眼,终是轻轻吐出那个字:莲。
齐雪,齐莲。
两个名字,一个藏着未说出口的旧梦,一个载着无处安放的过往。兄弟二人相差四岁,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他们从不知,自己的名字里竟裹着母亲半生的兵荒马乱。更暂时无知,那点隐约的相像,原是只肖似了母亲一人——毕竟,次子齐莲的骨血里,淌着的是宋轼怀的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