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的来访》
六月的飞云市进入了雨季。滨海区的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空气中混合着海腥味和雨水的清新。Q的诊所门口挂起了防雨的布帘,屋檐下新添了一排雨棚,供来看病的训练师和精灵避雨。
一个下着细雨的周二下午,诊所里没什么病人。Q正在后院教几个孩子如何正确给精灵做雨季护理——潮湿天气容易引发皮肤问题,尤其是像泡沫栗鼠、探探鼠这类毛茸茸的精灵。
“记住,每天至少要彻底梳理一次,保持毛发干燥...”Q示范着梳毛的手法,拉鲁拉丝——不,现在是奇鲁莉安了——悬浮在一旁,用念力辅助展示。
孩子们学得很认真。他们的精灵也很配合,尤其是那只叫“毛毛”的泡沫栗鼠,舒服得直哼哼。
就在这时,前门的风铃响了——不是病人推门那种清脆的响动,而是被人小心触碰后发出的、试探性的轻响。
“你们继续练习,我看看是谁。”Q对孩子们说,转身走向前厅。
推开诊室的门,Q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戴着宽檐帽的身影站在门口。那人背对着他,正在打量墙上挂着的几张证书——Q在雪花市疗养院时考取的精灵急救资格证、飞云市医疗协会的注册执照,还有街坊孩子们送的涂鸦画。
风衣的料子很好,剪裁得体,不像是旧城区的居民。那人身材高挑,站姿笔直,有种训练有素的警觉感。
“您好,请问是来看病的吗?”Q开口询问。
那人转过身。
帽子下是一张Q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因为三年前几乎天天见到;陌生,因为那张脸上少了曾经的冷漠和锐利,多了风霜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
还有,左脸颊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从颧骨延伸到下颌。
“萨奇说你可能在这里。”J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了些,但依然冷静,“我找了你三个月。”
Q僵在原地。诊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三年了。
从天冠山事件到现在,整整三年。他曾以为J已经...不在了。萨奇多方打探都没有消息,联盟的记录里也没有。所有人都默认她在那个祭坛上,和他一样,付出了某种代价。
但她就站在这里,真实的,活着的。
“你...”Q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萨奇给了我一个名字,‘启’,和一个城市,‘飞云市’。”J摘下帽子,露出一头剪短了许多的银发——不再是当年那种凌厉的造型,而是简洁的齐耳短发,“我花了两个月筛查飞云市所有叫‘启’的精灵医生,又花了一个月确认哪个是你。”
她环顾这个小小的诊室:“开诊所?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人都会变。”Q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也变了吗?”
J没有否认。她的目光落在Q身上,仔细打量着:比三年前长高了些,肩膀宽了,脸上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医生的沉稳。但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温和但坚定,深处有某种见过黑暗却依然选择光明的清澈。
“你活下来了。”J说,声音里有种复杂的情绪,“那天在祭坛,我以为...”
“我也以为你...”Q顿了顿,“先进来吧,外面雨大。”
他领着J穿过诊室,走向后院。经过走廊时,J注意到了墙上的照片——不是Q自己的,而是街坊们送的:王婆婆和步哨鼠的合影,老李头和他的渔获,孩子们和精灵的涂鸦,还有...诊所精灵们的日常照。
水箭龟在清洗医疗器械,大竺葵在照料花圃,班基拉斯在雕刻木工,拉帝兄妹在空中飞行,闪雷在检修电路,小银在水池里游动,奇鲁莉安在协助治疗...
J的脚步在一张照片前停住了。那是Q和所有精灵的合影,就在后院的老榕树下。Q坐在中间,笑容温和,精灵们围着他——不是战斗阵型,而是家庭般的亲密环绕。
“它们都还在。”J轻声说。
“嗯,都还在。”Q推开后院的门。
雨天的后院别有韵味。雨水从老榕树的叶尖滴落,在石板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大竺葵的藤蔓搭起的雨棚下,孩子们还在练习梳毛。水箭龟趴在水池边闭目养神,班基拉斯在工作台前雕刻,拉帝兄妹悬浮在雨棚下,看着雨水从边缘滑落,闪雷停在屋檐的电线上,小银在水池里缓慢游动...
而所有精灵,在J出现的瞬间,同时抬起了头。
气氛陡然紧张。
水箭龟站起身,炮管微微调整方向——虽然伪装成普通形态,但那种曾经100级精灵的气势还是泄露了一丝。大竺葵的花瓣合拢,呈现防御姿态。班基拉斯放下刻刀,前爪不自觉地收紧。拉帝兄妹降低高度,能量在周身流转。闪雷翅膀上的电光闪烁。小银沉入水底,只露出眼睛。
就连奇鲁莉安,也飘到Q身前,头上的红角发出微弱的警告光。
孩子们感觉到了不对,抱着自己的精灵往后缩。
“没事,是...老朋友。”Q安抚道,但他的声音也不自觉紧绷。
J看着这些曾经属于她——或者说,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训练、战斗过的精灵。水箭龟,是她看着Q从一只瘦小的杰尼龟培养起来的;大竺葵,是她从盗猎者手中缴获后交给Q照顾的;班基拉斯,是她带Q去沙漠遗迹特训时收服的;拉帝兄妹,更是她动用了猎人公会资源才找到线索的...
而现在,它们看她的眼神里,有警惕,有复杂,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失望。
“它们还记得我。”J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精灵的记忆很长。”Q回答。他对精灵们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放松,她不是敌人。”
精灵们慢慢放松下来,但依然保持着距离。只有奇鲁莉安还飘在Q身边,蓝色的眼睛审视着J——它能感知到这个人类复杂的情绪:愧疚、疲惫、释然,还有一丝...它无法完全解读的孤独。
“奇鲁莉安?”J注意到了它的进化,“拉鲁拉丝进化了。很好。”
“它现在是我的得力助手。”Q说。他转身对孩子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大家先回家,记得练习梳毛的手法。”
孩子们乖巧地离开,但一步三回头,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银发女人。
后院只剩下Q、J和精灵们。雨水敲打着雨棚,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坐吧。”Q指了指老榕树下的石桌石凳。他自己先坐下,奇鲁莉安落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J坐下,将帽子放在桌上。她的动作依然干练,但少了曾经的凌厉,多了种...沉淀后的沉稳。
“你这三年...”Q开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在追查闪耀团的残余势力。”J直截了当,“天冠山事件后,博士Z被捕,但闪耀团没有完全解散。有新的领导者出现,他们还在寻找古代王庭的力量,寻找...你。”
Q的心脏微微收紧:“他们知道我活着?”
“不。”J摇头,“他们认为你已经和‘种子’融合,成为了纯粹的意识体。他们在寻找方法‘召唤’你,或者寻找其他重塑者后裔。”她顿了顿,“莉莉艾在阿罗拉遇到几次袭击,都是闪耀团的人。”
Q握紧了拳头。他以为牺牲能终结这一切,但贪婪和执念永远不会消失。
“你一直在保护她?”他问。
“和其他人一起。”J说,“联盟成立了特别行动组,萨奇是顾问。我...以自由特工的身份参与。”
自由特工。意思是不再属于猎人公会,也不再受任何组织约束。Q能想象这三年来她过的是什么生活:追踪,潜伏,战斗,永远在暗处,永远独自一人。
“你脸上的伤...”Q看向那道疤痕。
“半年前,在合众荒野,一个闪耀团的狙击手。”J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差点打穿颧骨。现在阴雨天还会疼。”
Q沉默了几秒,然后起身:“等我一下。”
他走进诊所,几分钟后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一杯热茶,一小罐药膏。
“我自己配的,对旧伤镇痛很有效。”他将药膏推给J,“睡前涂抹,配合热敷。”
J看着那罐淡绿色的药膏,没有立刻接:“你...不恨我?”
这个问题让后院的空气再次凝固。精灵们全都看向Q。
Q坐回椅子上,雨水从棚檐滴落,在石板地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恨过。”他坦诚地说,“在陨星森林逃亡时,在天冠山祭坛上,恨你把我当工具,恨你欺骗我。”他顿了顿,“但后来...在漫长的昏迷中,在苏醒后的康复里,在开诊所治疗每一只受伤的精灵时...我慢慢理解了。”
“理解什么?”
“理解你也是被自己的过去、自己的选择困住的人。”Q看着J,“你教我追踪,教我战斗,教我如何理解精灵...那些不是假的。你只是...在利用和真心之间,迷失了方向。”
J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这个曾经以冷酷著称的精灵猎人,此刻露出了极少见的、近乎脆弱的表情。
“天冠山那天,”她低声说,“当你选择牺牲时,我突然明白了...我父亲为什么选择成为巡护员,而不是猎人。”
Q记得J很少提起她的父亲。只知道那是一位联盟巡护员,在她很小的时候因公殉职。
“他曾经说过:猎人捕捉精灵,巡护员保护精灵,本质都是与精灵相处。但选择哪条路,取决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J抬起眼,看着Q,“我选择了他反对的路,然后...遇到了你。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雨水声填充了沉默。奇鲁莉安飘到桌边,用念力给J的茶杯续上热水——这是一个善意的信号。
J看着奇鲁莉安:“它很信任你。”
“我们经历了很多。”Q轻轻抚摸奇鲁莉安的头,“生死,分离,重逢,进化...信任是在时间里建立的。”
“就像我们曾经那样。”J轻声说。
“曾经。”Q重复这个词,“但已经过去了。”
J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喝了一口茶,然后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推到Q面前。
“这是什么?”
“我父亲的遗物。”J说,“他留给我的,但我一直没资格用。现在...我觉得它应该属于你。”
Q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徽章——不是训练师徽章,也不是猎人徽章,而是一枚巡护员徽章。银质的基底,中央是精灵球和橄榄枝交织的图案,边缘已经磨损,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这是...”
“联盟巡护员的身份象征。”J说,“持徽章者,有权在任何地区协助精灵保护工作,有权临时征调当地资源救助精灵,有权进入大部分保护区...”她顿了顿,“我父亲用这枚徽章救过上百只精灵。现在,我希望它能帮到你。”
Q拿起徽章。它比看起来要重,承载着一个巡护员的信念,一个父亲的遗志,还有...J迟来的歉意和希望。
“我不能收。”他将徽章推回去,“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正是因为他留给我,我才知道该把它给谁。”J坚持,“你看这个诊所,看这些街坊,看这些精灵...你在做他当年想做的事:不是高高在上的拯救,而是扎根在社区里,一点一点地帮助每一个生命。”
她站起身,走到屋檐下,看着雨中的后院:“我父亲曾经在一个小渔村当了十年巡护员。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帮村民照顾精灵,调解精灵与人类的冲突,治疗受伤的野生动物...平凡,但重要。他说过,真正的保护不是抓几个盗猎者,而是让每个人学会尊重生命。”
她转身看向Q:“你在这里做的,就是他理想中的巡护员工作。这枚徽章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有意义得多。”
Q看着手中的徽章,又看向J。三年的时间改变了他们,但有些东西没变——比如J的固执,比如她认定一件事就不会回头的决心。
“好,我暂时保管。”他最终说,“如果有一天你想拿回去...”
“不会的。”J打断他,“有些东西,给出去就是给了。”
雨渐渐小了。J重新戴上帽子:“我该走了。闪耀团在城都地区有新的动向,我需要去调查。”
“等等。”Q叫住她。他走回诊所,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干净的绷带,止痛药,还有...这个。”
他递过去一个精灵球——但不是空的。J接过来,有些疑惑。
“打开看看。”
J按下按钮。光芒中,出现了一只精灵——不是战斗型,而是一只毛色干净、眼神温和的差不多娃娃。
“差不多娃娃,资质A级,擅长治疗和护理。”Q说,“我在治疗一只被遗弃的精灵时遇到的,它愿意跟着我,但我觉得...它更需要一个在外的伙伴。”
J看着差不多娃娃,又看看Q:“你知道我不能...”
“你不是一个人。”Q说,“萨奇说过,你经常独自行动,受伤了也硬撑。带着它,至少有人...有精灵能照顾你。”
差不多娃娃走到J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那是治疗型精灵检查伤势的本能动作。然后它抬起头,发出温和的叫声,眼中没有警惕,只有纯粹的、想要帮助的意愿。
J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她蹲下身,对差不多娃娃说:“跟着我...会很危险,会经常受伤,会颠沛流离。”
差不多娃娃摇摇头,然后用手指了指J脸上的伤疤,又指了指自己胸前的蝴蝶结——那是治疗型精灵的标志。
“它说:治愈伤者是我的使命,无论伤者在哪。”奇鲁莉安翻译道。
J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眼时,眼中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她轻轻摸了摸差不多娃娃的头:“好吧。但你要答应我,遇到危险时,优先保护自己。”
差不多娃娃点头,然后主动缩小,回到了精灵球里。
J收起精灵球,看向Q:“谢谢。”
“不客气。”Q顿了顿,“如果你需要休息...这里永远有房间。”
“我知道。”J走到门口,又停下,“Q...不,启。这个名字很适合你。重新开始的意思。”
“嗯。”
“好好活着。”J最后说,然后推门走入细雨中。
Q站在门口,看着她灰色的风衣背影消失在旧城区的巷弄里。手中,巡护员徽章沉甸甸的。
奇鲁莉安飘到他身边:“她变了。”
“嗯,变了。”
“但她依然孤独。”
Q低头看着徽章:“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她路过时,递一把伞,一杯热茶,一个同伴。”
后院,精灵们都聚了过来。水箭龟低吼一声,大竺葵的花瓣轻轻摇摆,班基拉斯继续雕刻,但刻刀的方向朝着J离开的方向,拉帝兄妹在空中画出一个祝福的光纹,闪雷用电流在屋檐下打出“保重”两个字的闪光,小银从水池中探出头,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
雨彻底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将飞云市的湿漉漉的街道染成温暖的金红色。
Q回到后院,坐在老榕树下。奇鲁莉安落在他肩头,其他精灵围拢过来。他拿出那枚巡护员徽章,仔细端详。
“也许有一天,”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对精灵们说,还是对自己说,“这枚徽章会指引我去更多地方,帮助更多精灵。”
但不是现在。现在,这里有他的诊所,有他的街坊,有他的精灵,有他的生活。
而J,有她的道路,有她的战斗,有她迟来的救赎。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他们共同创造的新纪元。
夜幕降临,诊所的灯亮起。后院又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雨后,街坊们带着精灵来串门了。
Q收起徽章,起身迎接。
生活继续,平凡,温暖,充满细小的希望。
而在远方的某条路上,一个银发女子带着一只差不多娃娃,继续着她的旅途。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也许这就是连接纪元真正的意义:不是所有人都在一起,而是所有人都被某种温暖的线连接着,即使相隔千里,也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
Q的诊所里,灯光温暖如常。
今夜,又将是一个平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