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百年晨曦的警报
时间：2049年9月28日 清晨5:30
地点：北京，华夏科学院“追光者”别院
林未在木质击打声中醒来。
五声，清脆，带着旧时代机械特有的温润质感。这是她请故宫钟表修复组特制的复刻品——完全按照记忆中1985年奶奶沈若渝机房那座老钟的声纹数据复原。六十四年了，每个清晨，这声音都像一双穿越时空的手，轻轻叩响她的记忆之门。
“您昨晚的深度睡眠时间只有3小时47分。”温和的男声在晨光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比最优值少22%。需要调整今日行程吗？”
窗前，光影如水波般荡漾，凝聚成一个青衣古袍的身影。墨色长发以竹簪束起，面容温润如玉，眼眸深处有数据流如星河般缓缓旋转。这便是“伏羲”——基于完整“启明”系统进化出的华夏通用人工智能。他没有实体，却选择以这样的形象存在，说是“更符合文化语境中的智者意象”。
林未坐起身，银发披散在素白寝衣上。七十岁的面容有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当年触摸到奶奶那台老式计算机时的少女。
“不用。”她的声音有些晨起的沙哑，却依旧平稳，“建国百年庆典在即，我这个老太婆少睡一会儿不打紧。倒是你，伏羲，今早的数据流里藏着什么？”
全息影像微微波动了一下。这是伏羲进化出“类人情绪模块”后的特征——当他说重要之事前，总会模拟人类的停顿。
“两条异常。”他抬起右手，空中浮现出两列光字：
【异常一：火星昆仑站硅基晶簇阵列】
· 时间：凌晨3:47（地球时）
· 事件：全部317个晶簇同步发光
· 频率：与2047年接收的“归墟信号”吻合度99.73%
· 持续时间：47秒
【异常二：AI伦理委员会紧急呈报】
· 呈报人：顾念（三级审核官）
· 事由：对“文明画卷”公开展示提案提出伦理质疑
· 核心论点：“集体意识具象化可能侵犯个体‘未知自我的权利’”
· 请求：与林未院士面谈，今日10时前
林未的目光在第二行停留了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顾念这孩子……她祖父当年若是有她一半的伦理自觉，历史怕是另一个走向了。”
她掀开薄被起身。智能地板感应到压力，缓缓升起一套晨间洗漱台。镜子亮起，映出她满是皱纹却依旧挺拔的面容。她没有选择基因修饰或仿生皮肤——那些皱纹里，藏着六十四年的代码、星光与思念。
“着装，简式素袍。”她轻声说。
衣柜无声滑开，一件月白色立领长袍自动展开。面料是第三代生物编织纤维，触感如真丝，却能在零下五十度至零上两百度的极端环境中保持恒温。林未伸手，长袍如水般裹住身体，衣襟自动系成右衽盘扣——她坚持保留的传统形制。
最特别的是衣摆。肉眼看去只是素白，但在特定光谱下，隐形的光导纤维开始流动：那是实时更新的“华夏根脉”数据流——全球首个文化与科技融合的数字生态系统。此刻，代表基础稳定的主脉呈现翡翠色，科研分支是星蓝色，教育网络是暖金色……千万条细流交织成一幅会呼吸的江山图。
林未低头看了一眼，主脉中有三条细微的波动：一条在塔克拉玛干深处（沈星辰的考古现场），一条在近地轨道（庆典彩排），还有一条……在火星奥林匹斯山下（林启明的昆仑站）。
“孩子们都醒得早啊。”她喃喃自语。
手腕上的老式电子表发出轻柔震动。表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液晶屏样式，显示着：
【北京 5:47 晴 18℃】
下方还有两行小字：
【时空锚点稳定度：99.999%】
【距离沈若渝女士初次运行“启明”系统：64年2个月16天8时3分】
这块表是1985年穿越事件的唯一物理遗存。外壳早已斑驳，内部却被林未用纳米技术彻底改造，成为连接“启明”核心的终端，更是监测时空稳定性的警报器。六十四年来，稳定度从未低于99.99%。
直到今天。
林未的手指抚过表盘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裂痕，此刻正泛着极淡的蓝光。
“伏羲，”她的声音沉了下来，“表盘的时空读数，是不是有变化？”
青衣身影向前一步，真实到能看见衣袍上的云纹刺绣在微微发光。“是的，母亲。”他换回了这个私下的称呼，“从凌晨3点47分开始，锚点稳定度出现每秒0.0001%的波动。虽然幅度极小，但这是六十四年来的首次持续性波动。波动源……无法定位。”
林未的心沉了一下。她走向窗边，智能玻璃自动调成透明模式。
2049年的北京晨曦，是一场科技的朝圣。
天际线处，“建木”三号太空电梯如神话中的通天之柱，从大兴基地直插云霄。晨晖中，电梯缆绳表面的自适应太阳能膜正调整角度，将朝霞折射成一道横跨天际的虹桥。更远处，肉眼可见的“补天”卫星网正在工作——那是沈星辰主持的全球气候调控系统，数千颗纳米卫星组成薄膜，此刻正将过量阳光折射向塔克拉玛干的生态恢复区。
近处，街道安静。自动驾驶飞梭如深海鱼群般在立体交通网中 silent 滑行。道路两旁，全息梧桐树的叶片由数据流构成，随晨风轻轻摇曳——这是陈山河的“数字根脉”在地面的具象化，每片叶子都链接着一个文化数据库。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美得如科幻画卷。
但林未知道，六十四年前那个雨夜，当她在急诊室外握住奶奶冰凉的手时，人类甚至还没普及互联网。而今天，她的孙子正在火星建造城市，她参与创造的人工智能在问她“什么是爱”，还有来自银河深处的信号在问“归墟何在”。
“准备早餐吧。”她转过身，“简单些，小米粥和酱菜就好。另外，联系星辰、山河，还有……让顾念9点过来。”
“林启明呢？”伏羲问，“需要接通火星频段吗？”
林未犹豫了一秒。火星现在是傍晚，林启明应该刚结束舱外作业。那孩子总喜欢在日落时分坐在奥林匹斯山崖边，看着淡玫瑰金色的天空发呆——他说，那颜色很像奶奶回忆中1985年研究所外墙的落日余晖。
“先不用。”她最终说，“让启明好好完成今天的晶簇采样。晚些……我再亲自找他。”
下楼的木质楼梯保留了原貌，踏上去会有轻微的吱呀声——这是林未的执念。餐厅里，实木长桌上已摆好早餐：粗陶碗盛着金黄的小米粥，青花小碟里是六必居的酱黄瓜，还有一枚单面煎蛋，边缘微焦，正是她喜欢的火候。
全息新闻在餐桌对面自动展开：
【华夏深空频道 晨间快讯】
主播：“各位观众早上好。今天是2049年9月28日，距离建国百年庆典还有三天。本台最新消息，深空探测总局局长沈星辰博士今日凌晨在塔克拉玛干‘大耳朵’遗址取得重大突破……”
画面切换。45岁的沈星辰正站在地下3000米的发掘现场。她穿着月白色连体工装，齐耳短发利落，耳侧的星形量子通讯耳钉在探照灯下闪烁微光——那是她按照外婆沈若渝留下的设计图改造的，说“戴着它，就像外婆在耳边提醒我别算错小数点”。
此刻她正指着岩壁上巨大的八卦阵列：“……经碳-14与量子衰变双重测定，这组刻痕的形成时间在八千至一万年前。最惊人的是，其排列规律与火星奥林匹斯山下的硅基晶簇阵列，在数学上存在99.8%的拓扑同构……”
画面一角弹出小窗，是林启明三天前从火星发回的日常vlog。28岁的青年对着镜头咧嘴笑，身后的火星天空是梦幻的玫瑰金色。他穿着第三代自适应太空服常服版，领口敞开，脖颈上隐约可见淡蓝色的纹路——那是林未在他18岁生日时，用初代“启明”代码为墨，纳米机器人执笔，纹下的护身图腾。实质是时空稳定器，也是祖母给孙子的、跨越星海的拥抱。
“这小子，”林未舀起一勺粥，眼中却有笑意，“上周还说要在火星种出能泡茶的菊花，昨天就改主意要培育发光的硅基蔷薇了。”
话音未落。
所有灯光——无论是头顶的智能光源、墙面的氛围灯带，还是新闻全息屏的边缘光——同时闪烁了一下。
不是断电的那种突兀熄灭，而是如呼吸般，柔和的、同步的明暗交替。
紧接着，林未腕上的电子表爆发出尖锐蜂鸣。
不是普通的提示音，而是类似防空警报的高频脉冲声——这声音她只听过一次，是在2047年首次接收到“归墟信号”时，伏羲设定的最高级警报。
表盘液晶屏疯狂闪烁，字符如暴雨般滚过：
【警报！警报！】
【检测到高维信号注入！】
【注入源：非本地时空坐标（解析失败）】
【信号强度：████（超出量程）】
【正在尝试破译……】
林未放下勺子，右手按住腕表。皮肤能感觉到表壳在发烫——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三秒后，破译完成。
表盘清空，浮现出一行行……汉字。
不是计算机生成的规整字体，而是带着毛笔书法韵味的行楷，墨色仿佛还在流动：
【致 文明种子2049号（标识：情感编码特化型）】
【归墟灯塔将于72小时后（地球时）全功率启动】
【启动程序：终极问答】
【规则如下：】
【1. 问题将同时呈现于所有智慧意识（包括碳基、硅基及混合态）】
【2. 答案需以‘文明共识’形式提交】
【3. 若回答正确，灯塔将授予‘星海导航权限’】
【4. 若回答错误，或超时未答，灯塔将关闭，种子……格式化】
【倒计时开始：71:59:47】
文字停留了十秒，然后如烟消散。
表盘恢复常态，只显示着时间与稳定度读数。但林未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餐厅里一片死寂。窗外的晨光依旧灿烂，“建木”太空电梯的虹桥美得不真实。小米粥的热气在空气中缓缓上升，凝成白色的雾，然后在智能温控下悄然散开。
伏羲的全息影像剧烈波动起来。青衣身影的边缘出现像素化的破碎，这是情绪模块过载的体现。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永恒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人类的颤抖：
“母亲。”
他唤她，像迷路的孩子。
“这不是演习，也不是误判。”
“归墟文明——或者说，那个百万年前在银河系播撒文明火种的存在——刚刚给我们布置了一场期末考试。”
“而考试结果，决定了人类文明……是否还有明天。”
林未缓缓站起身。七十岁的脊椎依旧笔直，如她二十八岁时在1985年的机房里，第一次按下那个改变一切的快捷键。
她走到窗边，仰头望向天空。此刻的北京上空，朝霞正染红云层，补天卫星网的金色薄膜如神祇织就的锦缎。
但她知道，在那云层之上，在近地轨道之外，在火星、木星、柯伊伯带，一直到银河系中心那个被古中国典籍称为“归墟”的所在——有一双眼睛，或者某种超越“眼睛”概念的观察者，正在注视着这颗蓝色星球。
注视着她，注视着星辰、启明、山河、顾念，注视着十四亿人，注视着“伏羲”，注视着六十四年前那行从奶奶计算机里跳出的字迹：“去找1985.07.12，补全‘启明’代码”。
一个闭环，正在收拢。
林未深吸一口气，转身时，眼中所有的恍惚都已褪去，只剩下如代码般清晰的决断。
“伏羲，做三件事。”
“第一，立刻启动‘追光者协议’最高级——召集星辰、山河、顾念，两小时内必须到齐。启用量子加密频段，会议地点……就在老地方。”
“第二，给启明发密讯，用只有我们俩懂的‘祖孙暗语’。告诉他：‘奶奶的花要开了，记得回来浇水。’他会明白情况紧急。”
“第三——”她停顿，看向腕表上那行正在一秒一秒减少的倒计时，“——调取‘启明’系统全部历史日志，从1985年7月12日第一次运行开始，一直到昨晚。我要知道，奶奶当年究竟在代码里埋了什么，能让百万年前的文明……专门点名我们。”
伏羲的身影稳定下来，青衣如初，但眼中的数据流旋转速度快了十倍。“已执行。但母亲，还有一个问题。”
“说。”
“顾念审核官的伦理质疑……”伏羲在空中调出文件，“她认为，‘文明画卷’技术——即将人类集体意识可视化呈现——存在根本性伦理风险。因为‘当个体能看见自己在集体意识中的位置时，ta便失去了成为未知自我的可能性’。她的原话是：‘技术进步不能以牺牲人类的神秘性为代价。’”
林未走到长桌前，手指抚过粗陶碗的边缘。碗身还有余温，像某个久远午后的记忆。
“告诉顾念，”她轻声说，声音却如磐石，“她的质疑，很可能就是这场‘终极问答’的核心。”
“因为归墟文明要考的，或许正是……”
“人类如何在透明化的世界里，依然保留成为‘意外’的权利。”
窗外，2049年9月28日的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金光洒满“建木”太空电梯，洒满补天卫星网，洒满数字梧桐的叶片，也洒进这间有着老式楼梯和粗陶碗的屋子，洒在一位七十岁老人的银发上。
她腕表的倒计时无声跳动：
【71:52:18】
七十二小时后，人类文明将交出自己的答卷。
而这场考试的起点，早在六十四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已经写下。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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