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直起身，稍稍拉开距离，试图重整旗鼓，找回那种游刃有余的姿态。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刻意放得轻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看来余毒清理得不错，都知道……咽口水了。”她眼底闪着促狭的光，故意曲解他的反应，“是晚食没吃饱，还是想起了什么好吃的？”
笛飞声的眸色瞬间沉静下来，恢复了往常的深潭模样，只是那潭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搅动了，不再平静无波。
他没有回答她的调侃，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在说：“你心知肚明。”
他不再追问她是否躲避，因为答案已经写在了她依旧泛着绯红的耳根，和他自己那片刻失序的心跳里。
有些东西，一旦萌芽，便再难忽视。
青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身走向窗边，假意去关窗，掩饰自己同样不平静的心绪。
窗外，月色初升，清辉洒入。
她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试图为今晚这场交锋画上句号：
“夜深了，你余毒刚发作过，需要好生休息。我……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将那满室的暧昧与尚未消散的药香，连同那个开始变得不一样的男人，一同关在了门内。
而笛飞声，依旧维持着半躺的姿势，目光落在她消失的门口，许久未动。
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手腕上细腻的肌肤和微热的温度。
“行差踏错……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以察觉的弧度。
△
接下来的几日，笛飞声异常配合治疗，喂药便喝，扎针便忍。只是他望向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峦时，眼神总会变得空茫，时不时便会追问：
“我究竟是谁？来自何处？”
“总觉得……忘了极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他蹙紧眉头，试图在空白的记忆里抓住一丝痕迹，却总是徒劳。
青芜正捣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抬起沾着药渍的脸，用那套重复了无数遍的说辞搪塞，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与不耐：“不知道，不知道。你这人好生啰嗦，想快点好起来，就乖乖喝药，少胡思乱想。”
她第八百次将这个问题轻飘飘地挡了回去，仿佛那背后并不藏着一个足以震动江湖的名字和一段血雨腥风的过往。
这日，趁着笛飞声小憩，青芜悄然来到院中角落。她谨慎地拨开伪装的杂草，从一个隐蔽的土坑里，取出了那把以油布严密包裹的横刀，以及一块触手冰凉的玄铁令。
横刀即便深埋，依旧隐隐透出肃杀之气。而那玄铁令上，古朴的“笛”字在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青芜眸底墨色翻涌，如深潭起澜。指尖细细摩挲过令牌的纹路，确认无误后，她才像对待烫手山芋般，迅速而小心地将其重新包裹、掩埋、覆上伪装。每一个动作都极轻，仿佛在掩盖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秘密。
是夜，乌云蔽月。
“轰隆——！”
一道惊雷骤然炸响，撕裂夜的宁静，也猛地将蜷缩在小榻上的青芜惊醒。
她像被无形之力弹起，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背心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凉的肌肤。
又是那个梦…
…冲天火光，凄厉的惨叫，母亲最后的推搡，奶娘含泪的拖拽……还有那些模糊不清、却充满恶意的面孔。
窗外闪电骤亮，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了她隐匿在黑暗中的脸，也照亮了那双瞬间来不及掩饰、充满了刻骨恨意与痛苦的瞳孔。
良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力闭了闭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她提起衣袖，有些粗鲁地擦去额际和颈间的冷汗。
正当她心绪渐平之时，几声模糊而痛苦的低语，断断续续地从主榻方向传来。
借着偶尔划过的闪电，她看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剑眉紧拧，额前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显然正陷入极深的梦魇之中。他薄唇翕动，含糊地呓语着：
“不……我不要……杀人……”
“能不能……不杀人……”
那声音里充满了挣扎、恐惧，还有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与平日里那个即便失忆也难掩孤高的男子判若两人。
“阿声，醒醒。”青芜俯下身，试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湿腻。
可他依旧深陷梦魇，毫无苏醒的迹象。
看来寻常方法叫不醒了。青芜蹙眉，迅速转身拿过桌上的银针包，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银针——
“呃！”
榻上的笛飞声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平日的茫然，也没有初醒时的朦胧，只有一片猩红、冰冷、近乎野兽般的杀意！
几乎是在青芜回身的瞬间，他出手如电，五指如铁钳般猛地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掼向床柱，后背传来一阵闷痛。
“给我死！”
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却充满暴戾，手上力道骤然收紧，空气瞬间变得稀薄。
青芜猝不及防，窒息感汹涌而来。她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扼住自己脖颈的手腕，指尖用力到泛白。在闪电再次照亮他充满杀意的扭曲面孔时，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片完全被杀戮本能占据的空洞。
他根本不认识她。
在这一刻，他不是那个会因为她一颗糖而愣神的阿声，而是金鸳盟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笛飞声。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眼前开始泛起黑斑。青芜的双手死死抠住笛飞声扼住自己脖颈的手腕，指尖深陷，却撼动不了分毫。
他眼底那片猩红的杀意是如此真实，仿佛来自无间地狱的修罗，要将眼前一切生灵撕碎。
不能硬拼！
求生的本能和多年历练出的冷静在瞬间压倒了一切。青芜放弃了徒劳的挣扎，被钳制的手艰难地移动，摸索着方才因突变而掉落在床榻边的银针包。
她的指尖触到了一根冰冷的细针。
几乎是同时，她运起残余的内力，屈指一弹！
“嗖！”
细微的破空声被雷声掩盖。那根银针精准地刺入了笛飞声手臂上的某个穴道！
这不是杀招，甚至不算重伤，但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像一根冰锥刺入他被杀戮意识充斥的脑海，带来了一瞬极其短暂的清明。
他手上的力道猛地一松。
“咳……咳咳咳！”大量空气涌入肺部，青芜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脱力而沿着床柱滑落，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而笛飞声则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跌坐在脚下、捂着脖颈不断咳嗽、脸色涨红的青芜。他眼底的猩红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无措。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