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句“怎么……”在唇齿间徘徊了半晌,终究消散于无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滞,仿佛山雨欲来前沉闷的压抑感。
最终,是青芜率先无法忍受这令人心慌的寂静。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笛飞声,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试图用忙碌掩盖所有异常:“你、你好好躺着!我去把外面的药篓拿进来,还得给你煎今日的药!”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略显凌乱地冲出了里屋。
院中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稍稍冷却了她脸上的燥热。
青芜背靠着冰凉的土墙,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属于笛飞声的独特气息。
她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片混乱。
“沈青芜,清醒一点!”她在心中厉声告诫自己,“他是笛飞声,是你复仇之路上可能借用的刀……仅此而已。”
而在里屋,笛飞声依旧维持着半靠榻上的姿势。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门口,那双惯常冷漠甚至带着几分戾气的眼眸里,此刻却罕见地染上了一层迷茫与探究。他抬起手,指节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下唇,方才那转瞬即逝的、温软而陌生的触感,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空茫的记忆深处,漾开了一圈模糊的涟漪。
这种感觉……很奇怪。
不讨厌,却让他心底某个角落莫名一紧。
接下来的半天,小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青芜埋头在药炉前,异常专注地扇着火,仿佛那跳跃的火苗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她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偶尔从屋内投来的那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如芒在背。
直到日头偏西,她才端着煎好的药碗,垂着眼睫走进屋内,尽量用平静无波的语调说道:“喝药了。”
她将药碗递过去,眼神却刻意避开了他的唇。
然而,就在笛飞声伸手来接的瞬间,或许是心绪不宁,或许是碗沿太烫,她的指尖微微一颤,褐色的药汁猛地晃出,眼看就要泼洒在她手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迅如闪电,稳稳地托住了碗底,也连带着包裹住了她微颤的指尖。
他的手掌因虚弱而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青芜浑身一僵,倏然抬眸,正好撞进笛飞声深邃的眼瞳中。
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茫然的眼里,此刻却仿佛沉淀下了一些别的东西,清晰、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探究的了然。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看着她,声音低沉而缓慢:
“你……在怕什么?”
“……”青芜心头猛地一跳,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他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的慌乱,她的刻意躲避?
就在她脑中飞速旋转,思考着该如何用一句俏皮话搪塞过去时,笛飞声却已自然地松开了手,接过药碗,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
他将空碗递还给她,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药,很苦。”
青芜愣愣地接过空碗,看着他重新阖上眼假寐的侧脸,那句“怕什么”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即便失去记忆、内力全无,其敏锐的洞察力和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也从未真正消失。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在一手掌控局面,编织着让他依赖的网。
可此刻,她却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形的丝线,似乎……也开始缠绕上了自己的手腕。
一丝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涌上心头。青芜反手从腰封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有些负气地撕开,将里面一颗琥珀色的松子糖直接递到了他的唇边。
——这是平日里给来看诊的孩童准备的,此刻却鬼使神差地用在了这里。
当觉察到唇上陌生的触碰与一丝香甜,假寐的笛飞声缓缓睁开了眼。
见状,他神情微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虽然我失忆了,但我不是三岁小孩。”嗓音里带着刚饮过药的沙哑,和一丝被当作孩童对待的无奈。
看他一脸嫌弃的模样,青芜顿觉自己的行为愚蠢又多余,心头火起,正要收回手——
却见笛飞声微微偏头,竟还是张口含住了那颗糖。
大抵是失力控制不佳,或是无心,那微凉的唇瓣与温热的舌尖,不经意地掠过她的指尖。
“你……!登徒子!”指尖传来一片湿热酥麻,青芜只觉着自己的心跳仿似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先前强作镇定的脸色彻底崩塌,绯红瞬间从耳根蔓延至脖颈。
而罪魁祸首,却只是平静地重新合上眼,唯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将那抹突如其来的甜,与某些更为复杂的情绪,一同咽了下去。
“是你自己递过来的。”这话听在青芜耳里,无异于火上浇油。
“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她气结,感觉自己一番好意简直喂了……喂了他这只没良心的!“早知如此,就该让你苦着!”
她越想越觉得亏了,不仅是糖,还有刚才那个意外的吻,现在再加上指尖……她沈青芜何时做过这等赔本的买卖?
“不行,你得赔我!” 她叉着腰,试图找回往日那种蛮不讲理的山野姑娘架势,可惜通红的耳根让这份气势大打折扣,“赔我十颗……不,一百颗松子糖!”
笛飞声看着她这副明明羞恼得要命,却偏要强撑出一副“我很吃亏你得负责”的娇憨模样,沉默了片刻。
就在青芜以为他会继续用那种气死人的淡漠语气反驳时,却见他极为认真地看着她,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带着一种重若千钧的意味:
“嗯,欠着你。”
“若我能想起来,一定赔你。”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青芜心湖,漾开的却不再是方才的慌乱,而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颗糖?
她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方才那股兴师问罪的气焰,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