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长安城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醒来。
商税的风波,经过一夜的发酵,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东西两市依旧大面积罢市,物价持续攀升,百姓怨声载道。
朝堂之上,弹劾唐俭“苛政敛财”、“动摇国本”的奏折,堆满了御案。
以崔、卢两家为首的山东世家言官,和长孙无忌麾下的部分关陇贵族御史,第一次心照不宣地站到了同一阵线,矛头直指户部,影射东宫。
整个长安城,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这风雨欲来之际,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东西,横空出世了。
《长安旬报》。
数以千计的报纸,一夜之间,出现在了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东西两市的布告栏,国子监的门口,朱雀大街的茶楼酒肆,甚至是一些人流密集的里坊门口。
都出现了这种排版清晰、字迹工整的纸张。
而且,价格极其低廉,一份,只卖一文钱。
甚至在很多地方,还有东宫的内侍和差役,在免费派发。
“快来看啊!新鲜出炉的《长安旬报》!”
“朝廷大事,市井奇闻,尽在其中!”
“一文钱,一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起初,人们还抱着怀疑和好奇的态度。
可当第一个人拿起报纸,读出上面的内容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这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是一篇署名为“东宫詹事府”的社论。
标题是——《商税新策解:取之于巨贾,用之于民生与国防》。
文章开篇,并没有长篇大论地讲什么大道理。
而是直接引用了户部公布的,查抄崔、卢两家商铺的财货清单。
“……查,长安崔氏绸缎庄,库有金银三万余两,各色绸缎五千余匹。
囤积粮食三万石……其家主崔仁,五年间,纳税几何?总计不过三百贯!”
“……查,范阳卢氏米粮铺,库有现钱五万贯,田契地券两百余张。
名下商铺一十七间……其东家卢布。
三年间,往来流水百万贯,纳税几何?区区二百五十贯!”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被清晰地罗列出来。
紧接着,文章笔锋一转,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问。
“国朝以农为本,然一农户,终年劳作,所得不过数石。
一商贾,投机倒把,一日之利,可抵百农一年之功!
农户尚需缴纳租庸,戍边徭役。
而巨贾坐拥金山银山,所缴税赋,竟与一寻常农户无异!
试问,天下可有此理?”
“今太子殿下体恤民情,洞察时弊。
倡行商税新策,旨在‘损有余而补不足’!
所征之税,非为一己之私,乃为天下之公!
疏浚渠道,以利农桑;补贴边军,以固国防!此举,何错之有?”
文章言辞犀利,逻辑清晰,将复杂的税制改革。
变成了“向为富不仁的奸商多收钱,用来给百姓修渠,给士兵发饷”的简单道理。
原本因为物价上涨而心生怨气的市民们,看完这篇文章,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个粗鄙的汉子,在看完报纸后,忍不住骂出声来,
“这些天杀的奸商!赚了那么多钱,才交那么点税!
怪不得咱们日子过得苦!”
“就是!太子殿下这事办的对!就该狠狠地罚他们!”
“没错!支持太子殿下!支持唐尚书!”
舆论的风向,在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里,就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而报纸的第二版,则是一篇报道。
《皇家牧场新法显奇效,牛羊健硕惠在长远》。
文章详细介绍了太子殿下献上的《畜牧指导书》,以及在皇家牧场试点后取得的惊人成果。
“……采用新法后,母羊产羔率提升三成,羔羊成活率提升五成!
牛马疫病减少七成以上!预计一年之后,仅皇家牧场,便可多产牛羊万头!”
这篇文章,更是让无数以畜牧为生的勋贵和百姓,看得两眼放光。
这哪里是什么报道,这分明是一座金山啊!
第三版,则是长安城的一些新闻。
其中一条,就是“京兆府联合金吾卫。
查处三家恶意囤积、哄抬物价的商铺,家主被捕入狱,家产尽数查抄”的消息。
这则消息,更是让那些还在观望、蠢蠢欲动的商人们,心里一寒。
整个《长安旬报》的创刊号,三篇文章,层层递进,环环相扣。
第一篇,争取民心,占据道德制高点。
第二篇,抛出利益,分化敌人,拉拢潜在盟友。
第三篇,展示铁腕,杀鸡儆猴,震慑宵小。
一套组合拳下来,打得那些暗中操纵舆论的世家大族,晕头转向,措手不及。
一座豪华府邸的书房内。
一个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正拿着一份《长安旬报》,气得浑身发抖。
“竖子!竖子!安敢如此!”
他正是此次事件的幕后推手之一,清河崔氏在长安的话事人,崔民干。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把我们崔家的账本,就这么公之于众!”
“这是在打我们清河崔氏的脸!这是在掘我们山东世家的根!”
他愤怒地将报纸撕得粉碎。
“还有这活字印刷!如此清晰工整,一日之间便能印出成千上万份!这……这是什么妖术!”
一个幕僚在一旁,也是面色惨白。
“家主,现在外面……外面的舆论,已经完全倒向东宫了。
我们之前收买的那些人,现在都不敢再替我们说话了。”
“更可怕的是,这报纸掌握在东宫手里,他想说什么,就能让全长安的人都看到。
我们……我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崔民干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在过去,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可以通过掌控太学、国子监的士子,通过门生故吏,来影响甚至操控朝廷的舆论。
可现在,太子李承乾直接掀了桌子。
他根本不跟你在士大夫的圈子里玩了。
他直接把问题,捅到了所有识字的百姓面前。
用最直白,最粗暴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这种降维打击,让他们根本无法招架。
“去!快去联系赵国公(长孙无忌)!”
崔民干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声说道,“此事,已经不是我们山东世家能单独应对的了!必须请赵国公出手!”
“告诉他,太子此举,名为商税,实为削藩!
今日动的是我们山东世家,明日,就轮到他们关陇贵族了!”
“唇亡齿寒!请他务必在朝堂之上,主持公道!”
......
太极殿。
大唐帝国的心脏。
此刻,这里正上演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交锋。
气氛肃杀,剑拔弩张。
率先发难的,是御史大夫王挺。
此人出身京兆王氏,是关陇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也是长孙无忌的坚定盟友。
他手持笏板,出列奏道:“陛下!臣,弹劾户部尚书唐俭!”
“唐俭身为户部主官,不思为国理财,安抚市井?
反而倒行逆施,强征商税,致使长安物价飞涨。
人心惶惶,商户罢市,万民嗟怨!此乃祸国殃民之举!”
“更有甚者,其纵容属下,炮制所谓《长安旬报》。
混淆视听,污蔑朝中清流,挑动商民对立,其心可诛!”
“臣恳请陛下,立刻罢免唐俭户部尚书之职,并下令废止商税新政,以安天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