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总带着股蛮荒的烈劲,卷着细碎砂砾拍在考古队的临时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落日把远处的雅丹地貌染成一片沉厚的金红,天地间只剩风的呼啸与队员们偶尔的交谈声,格外空旷。
何诗韵蹲在探方边缘,指尖捏着一片刚从土层里清理出来的残破玉饰,玉饰边缘已经被岁月磨得圆滑,只剩一小块残留着淡青色的玉质,隐约能看出上面刻着的缠枝莲纹路。
她穿着一身卡其色的考古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腕骨,手腕上戴着块简单的运动手表,表盘上已经沾了不少尘土,却依旧能看清指针在稳步转动。
脸上覆着一层轻薄的防尘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又沉静的眼睛,瞳孔里映着探方底部那具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古尸轮廓,眼底偶尔闪过几分医学研究者独有的审慎与专注。
“何博士,这边棺椁外层的封土基本清完了,您快过来看一眼,这尸身保存得也太好了,简直超出预期!”负责现场清理工作的年轻队员李阳小跑着过来,脸上满是难掩的兴奋,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点发颤,语气却格外恭敬。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巧的清理刷,刷毛上沾着些湿润的泥土,显然刚从探方底部上来。
何诗韵闻言,缓缓站起身,将手里的残破玉饰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带着的标本袋里,又抬手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浮尘,指尖传来戈壁碎石残留的寒凉触感。
她点点头,声音透过防尘面罩传出来,带着几分淡淡的沉稳:“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你们先别乱动尸身,也别碰周围的随葬品,避免造成二次损伤。”
“好嘞何博士,我们都听您的,就等着您来做初步检测呢。”李阳连忙应下,又快步跑回探方边缘,对着下面正在清理的几个队员喊了两句,让他们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
何诗韵快步走向探方中央,深约三米的探方底部已经清理出一片平整的区域,一具通体覆盖着暗纹锦缎的古尸静静躺在一具已经有些朽坏的木棺里。
那锦缎虽然早就褪去了当年的鲜亮色泽,变得暗沉发黄,却依旧能清晰看出上面绣着的繁复纹样,边角处的缠枝莲纹残缺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几缕丝线,却依旧能隐约透出几分当年的华贵质感。
古尸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乌黑的发丝整齐地铺在颈侧,即便已经历经了上千年的时光,依旧没有完全枯槁,发丝的质感看着竟还有几分柔软。
他的面部轮廓依稀可辨,眉骨清俊挺拔,下颌线条利落分明,鼻梁高挺,即便闭着眼,也能看得出来,生前定然是位身形挺拔、容貌出众的男子。
作为同时拥有考古学与医学双博士学位的研究者,何诗韵这些年见过不少古尸,有腐烂殆尽只留下一堆骸骨的,有因为特殊地理环境形成的干尸,也有在湿地环境中保存下来的湿尸,却从未见过保存得如此完好的——既不是脱水干瘪的干尸,也不是肿胀变形的湿尸,反而更像是陷入了某种长久的沉眠,连皮肤都还带着几分微弱的弹性光泽,仿佛下一秒就会缓缓睁开眼睛。
她心头莫名一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悄然从心底蔓延开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时光雾霭,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约约地召唤着她,让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发麻。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具古尸,却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连呼吸都跟着莫名的滞涩了几分。
“何博士,您看这尸身,皮肤看着都还有点软,衣物也没怎么破损,是不是咱们运气太好了,碰到了什么特殊的防腐条件啊?”探方底部的队员张磊仰着头看向何诗韵,脸上满是好奇与惊叹,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铲子,不敢轻易动弹。
何诗韵俯身靠近棺椁边缘,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古尸的每一处细节,从他身上覆盖的锦缎材质,到尸身的姿态,再到周围散落着的几件简单的随葬品,一一在脑海中归类分析。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透过面罩清晰地传到底部:“大概率是墓葬的地理位置特殊,加上当年做了完善的防腐处理,才让尸身保存得如此完整。你们先把周围的随葬品一一登记好位置,拍照留存,我下去做初步的体表检测,记录一下基础数据。”
说着,她弯腰拿起放在一旁的无菌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在手上,又检查了一遍手套是否贴合,确认没有缝隙后,才顺着探方边缘的简易梯子慢慢爬了下去。
探方底部的空间不算宽敞,几个队员连忙往旁边退了退,给她腾出足够的位置。
何诗韵走到棺椁旁边,缓缓蹲下身子,目光落在古尸交叠在腹前的手上。
那双手的皮肤同样保存得很好,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即便过了千年,依旧能看出几分生前的模样。
她伸出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想要轻轻触碰古尸的手腕,确认一下他的骨骼状态与皮肤弹性的具体数值,这是医学检测中最基础的步骤,这些年她做过无数次,从未有过丝毫的迟疑。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古尸冰凉手腕的瞬间,异变骤然发生。
原本静静躺在棺椁里的古尸,忽然猛地动了一下,交叠在腹前的手骤然抬起,动作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何诗韵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像是一把冰冷的铁钳,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根本挣脱不开。
同时,一股刺骨的寒凉顺着古尸的指尖穿透无菌手套,迅速蔓延到何诗韵的腕骨,又顺着手臂扩散到四肢百骸,让她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啊——!”
探方底部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下一秒,尖叫声轰然炸开。
张磊吓得手里的小铲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身体猛地往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探方的土墙上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里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的几个队员也吓得连连后退,有的踉跄着差点摔倒,脸上满是慌乱,眼神躲闪着,根本不敢再去看棺椁里的场景。
探方上面的队员也都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李阳吓得腿都软了,差点从探方边缘摔下去,还好旁边的老队员王哥及时拉住了他。
周围的队员们都乱作一团,议论声、惊呼声混在一起,还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要远离这个诡异的探方。
“动、动了!古尸动了!还抓住何博士了!”
“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啊?都死了上千年了,怎么还会动啊?”
“太吓人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快、快想办法把何博士拉上来啊!”
混乱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何诗韵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上,还有脑海里突然响起的那道声音。
那是一道沉哑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疲惫,像是跨越了千年的时光,直接响在她的脑海深处,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吾妻,吾已等你千年。千年不见,你倒学会抛头露面了。”
这道声音……何诗韵的心脏猛地一缩,眼底满是震惊与茫然。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刻进了骨子里。
这些年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破碎的梦,梦里总有一道模糊的玄色身影,还有这道反复出现的沉哑男声,只是梦里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她从来没能听清过完整的话语,也看不清那道身影的模样。
可此刻,这道声音清晰无比地响在脑海里,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连挣扎都忘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棺椁里的古尸,他依旧闭着眼,面容平静,仿佛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异动根本不是他做的一样,只有攥着她手腕的手依旧力道十足,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那刺骨的寒凉依旧在不断地蔓延。
“何博士!何博士你没事吧?!”探方上面的王哥反应过来,连忙趴在探方边缘,对着下面大喊,语气里满是焦急,“你别慌,我们这就想办法救你上来!”
旁边的李阳也终于缓过神来,连忙点头附和,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对、对何博士,我们马上找工具,把他的手撬开!”说着,他就要转身去拿旁边的撬棍。
“别碰他!”何诗韵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与颤抖,却依旧透着几分沉稳。
她回过神来,看着上面焦急的队员们,摇了摇头,“先别过来,也别碰他,我没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伤害这具古尸,更不想让别人打断脑海里的那道声音。
她试着轻轻挣扎了一下手腕,想要挣脱古尸的束缚,可那双手的力道实在太大了,根本纹丝不动,反而让她的手腕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感。
就在这时,那道沉哑的男声又一次在她脑海里响起,这次的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淡淡的无奈与宠溺:“怎么,才刚见到我,就想走了?”
何诗韵的心又是一震,她死死地盯着古尸的脸,试图从他平静的面容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可他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一具普通的古尸,刚才的异动和脑海里的声音,都是她的幻觉。
可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清晰的力道,又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何博士,您到底怎么样了?他还抓着您呢,这太危险了!”王哥依旧趴在探方边缘,脸上满是担忧,他实在想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了,何博士怎么还不让他们动手。
周围的队员们也都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都集中在探方底部,眼神里满是疑惑与担忧,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恐惧。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诡异了,千年古尸突然睁眼(虽然他们没看清古尸有没有睁眼,只看到他抬手抓人)抓人,这种只在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真实地发生在眼前,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何诗韵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震惊与慌乱,再次试着动了动手腕,这一次,古尸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竟然缓缓松开了,那刺骨的寒凉也随之慢慢消退,只是手腕上依旧残留着清晰的触感,还有一圈淡淡的红痕。
她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警惕地看着棺椁里的古尸,心脏依旧在砰砰直跳,久久无法平静。
古尸的手缓缓落回腹前,恢复了之前的姿态,依旧闭着眼,面容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若不是手腕上的红痕和那清晰的触感,还有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声音,何诗韵几乎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真的是她的幻觉。
“何博士,他、他松开您了?”张磊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声音依旧带着颤抖,眼神里满是忌惮地看着棺椁里的古尸。
何诗韵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自己被攥得有些发疼的手腕,声音还有些发哑:“嗯,松开了。”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古尸身上,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疑惑,还有几分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熟悉与悸动。
探方上面的队员们见状,也都松了一口气,王哥连忙说道:“何博士,您快上来吧,下面太危险了,咱们先暂停现场作业,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何诗韵没有立刻答应,她的目光又扫过古尸身上覆盖的暗纹锦缎,注意到锦缎的胸口位置绣着一个模糊的图腾,那图腾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线条流畅凌厉,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又看向古尸身旁散落的几件随葬品,其中一枚巴掌大的青铜佩引起了她的注意,青铜佩上面布满了铜锈,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却依旧能看出大致的形状。
“何博士?”王哥见她半天没动静,又忍不住喊了一声。
何诗韵回过神来,对着上面点了点头:“好,我这就上来。”
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椁里的古尸,才转身顺着梯子慢慢爬了上去。
刚爬探方,就被围了上来,队员们七嘴八舌地问着她的情况,眼神里满是担忧。
“何博士,您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们了。”
“何博士,那古尸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会突然抓人呢?”
“是啊何博士,这也太诡异了,咱们接下来还继续作业吗?”
何诗韵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摘下脸上的防尘面罩,露出一张清丽秀雅的脸庞,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未散的震惊。
她喝了一口旁边队员递过来的水,缓了缓神,才开口说道:“我没事,大家不用太担心。刚才的情况确实很特殊,可能是尸身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加上墓葬环境特殊,才出现了这种异常反应,具体原因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她没有把脑海里听到声音的事情说出来,一来她不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二来她也知道,说了恐怕只会让大家更加恐慌,甚至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这件事太过诡异,她只能暂时先藏在心里,等后续再慢慢调查。
“受到刺激?可我们也没碰他啊,就是您想做体表检测的时候,他突然就动了。”李阳皱着眉头说道,语气里满是疑惑,显然还是无法相信这种解释。
“可能是我靠近时的气息,或者是周围环境的温度、湿度变化,刺激到了尸身残留的神经组织,才引发了本能的反应。”何诗韵尽量用专业的知识来解释,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可目前也只能这样安抚大家的情绪,“古尸保存得如此完好,神经组织可能残留了一部分,出现这种异常反应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周围的队员们听她这么说,虽然心里依旧有些忌惮和疑惑,可也暂时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何诗韵是考古与医学双博士,在这方面的专业能力是大家公认的,她说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王哥看着大家依旧有些慌乱的神色,开口说道:“好了大家,何博士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先冷静下来。刚才的情况确实吓人,不过既然何博士没事,那就是万幸。咱们先暂停现场作业,把探方周围围起来,派两个人轮流守着,别让人靠近。其他人先回帐篷休息一下,平复一下心情,等明天咱们再一起商量后续的作业计划。”
队员们纷纷点头应下,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可也都知道现在慌乱也没用,只能按照王哥说的做。
大家各自散开,有的去拿东西围探方,有的则结伴往临时帐篷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还在小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语气里满是后怕。
何诗韵站在探方边缘,目光依旧望着底部的棺椁,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
手腕上那圈淡淡的红痕还清晰可见,残留着刺骨的寒凉触感,脑海里那道沉哑的男声也一直在反复回响,挥之不去。
“吾妻,吾已等你千年……”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到底是谁?
这具古尸又是谁?
为什么会说等了她千年?
为什么她会对这具古尸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还有梦里反复出现的身影和声音,是不是和这具古尸有关?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何博士,你还好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也先回帐篷休息一下?”王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有些失神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何诗韵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王哥,就是刚才有点意外,一时没缓过来。我再在这里待一会儿,看看情况,你们先回去吧。”
王哥见状,也没有再多劝,只是点了点头:“那行,你自己注意安全,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喊我们。”
说完,他又叮嘱了守在探方旁边的两个队员几句,才转身离开了。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还有远处队员们走动的零星声响。
何诗韵独自站在探方边缘,静静地看着底部的古尸,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具千年古尸,还有那段模糊的梦境,恐怕会彻底打乱她的生活。
而那段被时光掩埋的过往,也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拉开了序幕。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不管这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她都一定要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