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深得像被人泼了一大桶黑墨水，连平时爱凑热闹的星星和月亮，都躲进厚厚的云被子里睡大觉了，一丝光都不肯透出来。

这片被无边黑暗笼罩的地方，名叫万妖域。万妖域大得没边儿，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森林和深不见底的山谷，而黑森林就是万妖域最邪乎的地界儿——据说这里的树都长了上千年，树干粗得十个人都抱不过来，树枝歪歪扭扭地缠在一起，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黑夜里张牙舞爪。

黑森林的最深处，藏着一座老掉牙的祭坛。祭坛的石头坑坑洼洼的，裂了好多道缝，缝里塞满了黏糊糊的青苔，踩上去就跟踩在滑溜溜的果冻上似的，稍不注意就会摔个屁股墩儿。祭坛四周立着八根矮石柱，每根柱子上都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有的是长着三只眼睛的兔子，有的是拖着九条尾巴的狐狸，还有的是脑袋像山一样大的巨人，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祭坛正中央，立着一根比旁边矮石柱高十倍的光秃秃的大石柱，石柱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花纹，那些花纹不是普通的图案，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咒语，有的像张牙舞爪的小怪兽，有的像缠在一起的小蛇，还有的像看不懂的鬼画符，看久了眼睛都要花掉。

一个黑影悄没声儿地站在大石柱前，他裹着一件长长的黑斗篷，斗篷的料子特别奇怪，不管风怎么吹都纹丝不动，帽檐压得低低的，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点点尖尖的、苍白的下巴。他的手上戴着一枚黑漆漆的戒指，戒指正中央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石头，在这么黑的夜里，那石头居然隐隐约约发着一点点红光，像一只偷偷眨眼睛的小妖怪。

这个黑影，就是东方夜泽。

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

左边的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头发乱糟糟的，像顶着一个鸟窝，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封面都快掉下来的书，书皮上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妖物录》。他的眼睛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看东西的时候得使劲儿眯着眼，他叫修本落，是东方夜泽的手下，最擅长的就是查各种妖物和古物的资料，不管多冷门的秘密，只要他翻一翻书，总能找到点儿线索。

右边的人则和修本落完全不一样，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铠甲亮得能照出人影，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剑，剑鞘上刻着一层薄薄的冰纹，哪怕离得老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表情，像一块冻了三百年的冰块，他叫御寒邪，是东方夜泽的另一个手下，打架特别厉害，不管是多凶猛的妖物，他都能一剑砍翻，而且他的剑还能放出寒气，把妖物冻成冰雕。

东方夜泽抬起手，用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轻轻划过石柱上的花纹。指尖刚碰到冰冷的石头，那些歪歪扭扭的花纹突然就亮了起来，不是那种亮堂堂的光，是阴丝丝的、绿幽幽的光，就跟夏天晚上草丛里飞的萤火虫似的，可又比萤火虫的光吓人多了，看一眼就浑身发冷。

绿幽幽的光顺着花纹蔓延开来，很快就铺满了整根大石柱，那些原本死板的图案，居然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小怪兽的眼睛转了转，小蛇的身子扭了扭，看得修本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赶紧把脑袋埋进了书里，而御寒邪则只是皱了皱眉，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哼，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们这些老顽固，还想把那些宝贝藏起来？”东方夜泽的声音很低很低，像蚊子嗡嗡叫，可又带着一股子冷冰冰的劲儿，听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那些‘界心古物’，本来就不该被埋在土里，不该被那些傻乎乎的护界人守着！它们是我的，从头到尾都该是我的！”

他说着，又使劲儿按了一下戒指上的红石头。

“嗡——”

大石柱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从那些裂开的石缝里，飘出一丝丝黑色的雾气。雾气飘到半空中，慢慢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乎乎的影子，影子只有巴掌大小，长着尖尖的脑袋和细细的胳膊腿，它们晃来晃去的，好像在跳难看的舞，又好像在呜呜地哭，那哭声细细的、尖尖的，听着怪可怜的，可又怪吓人的。

“大人，这些是……”修本落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味道。

“是当年护界人封印的妖灵残魂。”东方夜泽头也不回，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一个怪怪的笑容，那笑容在绿幽幽的光线下，显得特别吓人，“这些残魂守着界心古物的线索，只要集齐五件古物，就能把它们放出来，到时候，它们就能帮我做很多事情。”

御寒邪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像冰块碰撞一样清脆：“大人，根据《妖物录》的记载，界心古物一共有五件，您已经找到了两件，剩下的三件，分别在清玄镇的地底下、迷雾沼泽的深处，还有……万妖域的极寒之巅。”

他的话音刚落，修本落就赶紧点头，翻着手里的《妖物录》补充道：“对对对！我查过了！清玄镇的那件古物，是一块土黄色的令牌，叫‘镇妖令’，能号令方圆百里的低级妖物；迷雾沼泽的那件，是一颗亮晶晶的珠子，叫‘避水珠’，能让持有者在水里呼吸，还能控制洪水；极寒之巅的那件最厉害，是一把弓，叫‘穿云弓’，能一箭射穿天上的云彩，威力无穷！”

修本落说得眉飞色舞，眼镜都差点掉下来，东方夜泽却只是冷冷地笑了笑：“算你们还有点儿用。”

他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石柱，声音里带着一种特别得意的味道，就像考试考了一百分的小朋友在炫耀：“那些护界人的后代，一个个都笨得跟头猪似的，以为守着几块破石头，就能挡住我？简直是做梦！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找到了两件界心古物，只要再找到剩下的三件，把它们拼在一起……嘿嘿，到时候，整个万妖域，不，整个世界，都得听我的话！我让它下雨它就下雨，我让它出太阳它就出太阳，谁也不敢不听！”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木盒子也是黑黢黢的，上面刻着和石柱上一模一样的歪歪扭扭的花纹，看着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铺着软软的红色绒布，绒布上躺着两件亮晶晶的东西。

第一件是一块巴掌大的蓝色玉佩，玉佩上刻着波浪似的花纹，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还隐隐约约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仿佛站在海边，能闻到咸咸的海风味道；第二件是一支金色的小笛子，笛子只有手指头那么长，上面有七个小小的孔，凑到耳边轻轻一吹，就能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好听的声音，像风铃在唱歌，又像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这两件东西放在一起，居然发出了淡淡的、暖洋洋的光，和刚才石柱上的绿幽幽的光一点儿都不一样，看着特别舒服。

东方夜泽把盒子捧在手里，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把里面的宝贝吹跑了。他盯着那两件东西，眼睛里闪着光，那光比戒指上的红光还要亮，亮得吓人，就像饿狼看到了肥美的小羊羔。

“当年，那些护界人真是坏透了！”东方夜泽的声音突然变得恨恨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指关节都发白了，“他们为了不让我拿到界心古物，居然把唯一的一件完整的古物掰成了五件，藏在世界的五个犄角旮旯里！还派了好多妖物和护界人后代守着，他们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了？真是太天真了！太愚蠢了！”

他顿了顿，又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委屈，又带着一点点骄傲：“我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走遍了万妖域的山山水水！我钻过黑漆漆的山洞，洞里的蝙蝠多得像乌云，差点把我的耳朵咬掉；我爬过光秃秃的雪山，雪深得能没过膝盖，差点冻成一根冰棍；我还和那些守着古物的妖怪打了好几架，有一次差点被一只大蜘蛛吃掉，那蜘蛛的腿比柱子还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两件！”

修本落赶紧附和道：“大人英明！那些护界人根本不是您的对手！”

御寒邪也微微低头：“大人放心，剩下的三件古物，我一定会帮您找回来，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东方夜泽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盒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揣进怀里，还用手按了按，生怕宝贝掉出来。然后，他转过身，朝着黑森林外面望去。黑森林的外面，有一座小小的镇子，镇子的窗户里，亮着一盏盏昏黄的灯，像一颗颗小小的星星，在黑夜里眨着眼睛。

“那个镇子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清玄镇。”东方夜泽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又尖又细，像猫头鹰在叫，“我听那些老妖怪说，清玄镇的地底下，埋着那件‘镇妖令’，还有一个傻乎乎的护界人后代，守着那块古物。哼，等我把剩下的三件都找齐，第一个就去清玄镇，把那块古物抢过来！到时候，那个护界人后代，哭都来不及！”

他又看了一眼石柱上的绿幽幽的光，那些光慢慢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点点火星，像熄灭的烟头似的，消失在了石缝里。那些黑乎乎的小影子，也跟着雾气，慢慢飘回了石缝里，不见了踪影。

东方夜泽把斗篷裹得更紧了些，生怕被人看见似的。他朝着修本落和御寒邪挥了挥手：“走，我们先去迷雾沼泽。避水珠就在那里，不过沼泽里的妖物很多，御寒邪，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修本落，把你的《妖物录》看好了，别到时候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是，大人！”修本落赶紧把书抱在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御寒邪也握紧了剑：“遵命，大人！”

东方夜泽踮着脚尖，像一只偷吃东西的小猫似的，悄悄地朝着黑森林的外面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踩在厚厚的落叶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修本落和御寒邪跟在他身后，修本落走得磕磕绊绊，时不时被树根绊倒，而御寒邪则走得稳稳当当，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有妖物突然跳出来。

走了几步，东方夜泽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祭坛。祭坛在黑夜里，像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妖怪，静静地看着他。那些矮石柱上的图案，好像在黑暗中眨着眼睛，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等着我，界心古物。”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贪婪和野心，“很快，我就能把你们都拼起来，到时候，我就能成为这个世界的王了！我就是最厉害的人！谁也别想拦着我，谁也拦不住！就算是天上的神仙，就算是万妖域最厉害的妖皇，也别想挡我的路！”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更深的黑暗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修本落和御寒邪的身影也跟着越来越小，最后三个影子都变成了小黑点，消失在了黑森林的尽头。

黑森林里，只剩下那座孤零零的祭坛，还有石柱上那些歪歪扭扭的花纹。风一吹过，树叶“沙沙”地响，好像在说悄悄话，又好像在叹气。过了一会儿，风更大了，把祭坛上的落叶吹得满天飞，就像一群黑色的蝴蝶。树枝摇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笑。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被子里钻了出来，洒下一点点冷冷的光。那光落在祭坛的石头上，落在那些裂了缝的青苔上，也落在东方夜泽刚才站过的地方，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寂静。

而远方的清玄镇，那些昏黄的灯光还亮着，镇上的人们都在甜甜的睡梦里。他们有的在做美梦，梦见自己吃了好多好多的糖果；有的在梦见自己在草地上放风筝，风筝飞得比云彩还高；还有的在梦见自己和小伙伴们一起踢足球，踢得满头大汗。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在遥远的黑森林深处，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黑暗里悄悄地生长，就像一颗埋在土里的坏种子，喝足了水，吸足了养分，正等着发芽，等着长大，等着……把整个万妖域，把整个世界都搅得天翻地覆。

夜，还是那么黑，那么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突然，大石柱上的一道石缝里，又闪过一丝绿幽幽的光，快得像闪电。

紧接着，一阵轻轻的、奇怪的声音，从石缝里传了出来。那声音不像人声，也不像妖物的叫声，细细的、长长的，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笑，还像是有人在念着古老的咒语。

修本落的声音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大人，您听，那是什么声音？”

东方夜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别管那么多！赶紧走！”

御寒邪的声音冷冷的：“可能是残留的妖灵，不足为惧。”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了黑暗里。

只有风，还在“呼呼”地吹着。

只有树叶，还在“沙沙”地响着。

而那五件界心古物的秘密，还有东方夜泽的阴谋，都藏在了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藏在了万妖域的每一个角落，等着有人去发现，等着有人去揭开……

过了很久很久，祭坛的石头缝里，又飘出了一丝黑色的雾气，雾气慢慢聚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影子朝着清玄镇的方向望了望，然后“嗖”的一声，消失在了夜色中。

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的影子，到底是敌是友。

也没有人知道，当东方夜泽找到所有界心古物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