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婴儿的出生伴随着啼哭，但是流浪者不同，他的诞生没有放声哭泣，只是默默流泪。

一声声鸟鸣惊醒沉睡的流浪者，他的手指轻微弯曲，眼皮不断跳动，他缓慢地睁开双眼，泪水冲破眼睑的桎梏，争先恐后地涌出，模糊流浪者的视线。红色遍布他的视野，等到泪水流干，他才看清身处的地方——借景之馆。

　他站起身子，耳边传来几声关节的异响。流浪者摩挲小臂与手腕之间的球形关节。忽然明白自己是一个会动的人偶。

　流浪者凭着直觉走出借景之馆，馆外的天空向远处无限延伸，没有边际，带有咸味的海风迎面扑来，渺小的流浪者被群山环绕。

　他没有过多的停留，漫无目的的向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去。天逐渐暗下来，飘起毛毛细雨。雨水汇集在流浪者的帽檐上，顺着金色花纹滴落在地上。垂在帽子下面的金属相互碰撞，混合雨水，随着流浪者的步伐发出清脆响声。

　平川手拎一大袋食物--堇瓜、土豆、萝卜和少许肉类。他步履匆匆，想在地面变得更加泥泞之前赶紧回家照顾已有身孕的樱子。

　霎那间，雨珠如黄豆大小般落在平川头顶。他迅速将食物裹紧，加快步伐。流浪者慢慢悠悠地与平川擦肩，平川的耳边响起清脆的声响，转头看向身着奇特的流浪者。平川头脑一热，一把抓住流浪者。

　“雨马上下大了，前面的路很快就会有积水，变得泥泞无法通过，先到我家避避雨吧。”

　没等流浪者反应时间，平川直接拉走了他。

　雨果真如平川所说那样，宛如开了闸门的水库，倾泻而下。

　流浪者主动跟上平川的脚步，余光瞥见他抱在手里的打包裹。平川一边跑一边低头查看包裹的淋湿程度。每多一个水印，平川的身子就要前倾一些，包裹越贴近胸口，眉头越拧巴，嘴里哎哎哎的叹气。流浪者二话没说摘掉帽子，扣在平川胸口。平川有些错愕，连连道谢。

　樱子靠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雨中的身影。黑暗中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立马拿起伞小步跑进大雨中。平川接过雨伞，将包裹塞进流浪者手里，伞面倾斜向樱子与流浪者，轻轻推动他们快步进家门。

　进入家里的众人还未从大雨中缓过神来，平川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樱子找来两条毛巾，一条递给流浪者，自己给平川擦去脸上的雨水和不断滴下水来的头发。流浪者将怀中的包袱放在一个炉火边上，学着樱子的动作，依葫芦画瓢地擦拭面部。

“看看我都忘记有客人在这里了。” 樱子扶着腰，挺着已隆起的大肚子，不好意思地端来一碗水。

　换了身干爽衣物的平川拿来一身微皱的衣服递给流浪者。

　“真是不好意思，家里只有这些衣服了。”

　“谢谢您。”流浪者接过水和衣物。

“我叫平川，她是我的妻子樱子。你叫什么？”

　流浪者低头搜寻记忆，但空无一物的大脑里翻找不出丝毫线索。

　良久，他开口道：“我没有名字，而且往后将去往哪里我也不知道，平川先生。”

　“看你这身衣服还有居无定所的行动轨迹，很像我们这里的修验者。”

　“或许吧，谢谢你，平川先生。但是你借我的衣物，我并不会穿。”

　“去里屋吧，我教你穿。”

　平川快速讲解穿衣步骤，流浪者尽量将所讲的记入脑中。

　“樱子小姐的肚子为何与平川先生不同，为什么隆起这么大？”

　“因为她怀孕了，肚子里面有个待出生的我与她的孩子。”平川的嘴角不断上扬，沉浸在往后的日子当中。

　这一定是件幸福的事情吧。流浪者这样想。

　樱子做好晚饭，三人一起享用好晚饭。铺好床铺，准备休息。

　流浪者平躺在榻上，细听屋外淅淅零零的雨声，屋内淅淅索索的翻身声，闷闷的捶背声。

　半夜，樱子艰难起身准备去厕所，平川迷糊醒来，搀扶她去厕所。在厨房倒好水，等待樱子喝下。那晚他俩说了许多，担忧，期待，憧憬...复杂的情绪冗杂在一起，融进今夜的烛火中，闯进流浪者的耳中。

　流浪者短暂的停留在平川家里。樱子教会流浪者穿衣和烹饪。平川教会他工作和部分的人情世故。流浪者狼吞虎咽的吸收三十来年所总结出的经验。

　樱子的预产期如约而至。她身下源源不断流出水来，平川叫来邻居们帮忙照看樱子，而自己去找医生。

　邻居安慰慌张的樱子，有她们在，不必害怕，孩子会平安出生的。樱子紧紧抓住其中一人的手，宫缩带来的阵痛让在房间里踱步的樱子瘫倒在床。冷汗浸湿她的衣服，有生产经验的人调整樱子的姿势，不断安抚樱子的情绪。

　屋内嘈杂的讨论声中冲出凄厉的喊叫，被慌乱赶去烧水的流浪者身体突然发颤。

　平川背着气喘吁吁的医生赶来。屋内只留医生和她的助手。平川与流浪者留在厨房烧热水。

　“樱子会没事吧，都说这是个鬼门关。”平川握紧柴，声音颤抖。流浪者没有回话，沉默的添柴，不停倒水到还有血腥味的盆中。

　一声嘹亮的哭声瞬间让平川的愁苦瞬间喜悦起来。

　医生检查樱子和婴儿的身体状况，没有大碍后，就让平川和邻居进来。

　邻居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刚出世的婴儿，七嘴八舌地讨论这孩子的眉眼像谁。

　平川绕过婴儿，走到虚弱的樱子身边，伸手捋捋挡住樱子视线的头发。樱子指了指一旁的婴儿，发白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你看过了吗？”

　平川摇摇头，抱住樱子开始哭泣。流浪者端来热水询问医生是否需要，医生接过水，对流浪者表示感谢。

　接下来的日子，平川和樱子没有再教流浪者什么。初为父母的俩人被自己的孩子搞得精神萎靡，一些平时小事都是流浪者提醒后才想起。樱子偶尔会放任婴儿大哭，自己也同婴儿一起。平川听到声响便会放在手上的活，进门安慰樱子。而流浪者会帮平川做完未完成的工作。

　是夜，平川为补贴家用而外出做工。婴儿喂完奶后，樱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手臂稍稍松了力，婴儿脱手即将落地时，流浪者接住婴儿。樱子在模糊中感到手里十分轻盈，她猛地惊醒，看到流浪者手中怀抱着婴儿，她长舒一口气。

　“樱子，你去休息吧，安抚她睡觉就交给我。”流浪者轻抚起婴儿的头，将她立起，轻靠在流浪者的左肩，右手手掌握成空心，有节奏地轻拍背部。

　樱子见到流浪者熟练的技术，安心得睡下了。

　婴儿的奶香味围绕在流浪者的鼻尖，平稳的呼吸声萦绕耳畔，左胸膛的心脏与流浪者空荡的胸膛紧贴。

　饱嗝的声音把出神的流浪者拉回现实。流浪者放下咽下奶水的婴儿，刚离开流浪者胸膛的婴儿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抓取东西。他将脸凑到双手中。婴儿摸到人后，安稳睡去。

　流浪者轻手轻脚离开婴儿身边，叫醒熟睡的樱子，示意她睡在婴儿边上。

　流浪者手贴左胸心脏位置，他贪恋着婴儿的心跳。

　我什么时候会有那样的心？

　想到这里，流浪者突然发觉停留在这许久了，是时候启程寻找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