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傅家老宅的主宅如同蛰伏的巨兽,沉寂在浓稠的夜色里。
林安安端着一碗精心熬煮了四个小时的参汤,脚步轻缓地踏上二楼书房外的走廊。汤是用了顶级的野山参,文火慢炖,滤尽了油脂,只余下清亮醇厚的汤底,是她按着老中医的方子,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傅靳言近日常熬夜处理集团事务,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尽管,他可能并不需要她的心疼。
她怀孕已经三个月了,孕吐反应比寻常人都要厉害些,时常吐得昏天暗地,食不知味。但今晚,她强忍着不适,在厨房守了许久。只因下午产检时,医生笑着告诉她。
医生傅太太,恭喜您,是双胞胎呢,宝宝们都很健康。
双胞胎。
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像一束光,照进了她小心翼翼、略显灰暗的婚姻生活。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幻想或许这个好消息,能让他冷峻的眉眼柔和几分,能让他们之间那层无形的冰墙,稍微融化一丝缝隙。
书房的门并未完全关紧,泄出一线暖黄的光,也泄出了里面那个男人冷冽而清晰的声音,透过门缝,像一把猝不及防的冰锥,精准地刺穿她的耳膜,直抵心脏。
傅靳言苏晚,你冷静点。
是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喙,却又比平时对她说话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
林安安的脚步顿住,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苏晚,那是他已故初恋苏晴的妹妹。
苏晚你让我怎么冷静?靳言哥,外面都在传,说那个林安安怀孕了!这是真的吗?
电话那头,苏晚的声音带着激动的哭腔。
林安安屏住呼吸,手紧紧攥住了托盘边缘,指节泛白。
然后,她听到了让她此后五年,乃至更久,都刻骨铭心的话语。
傅靳言林安安?
傅靳言的嗤笑声那么轻,却又那么残忍,清晰地传来。
傅靳言她不过是你姐姐的一个影子,我买来安抚奶奶的工具人而已。你不会真把她当成傅太太了吧?
林安安影子……
林安安工具人……
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她的颅骨上,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从四肢百骸逆流回心脏,冻成冰碴,再被碾碎。
苏晚可她怀了你的孩子!
苏晚不甘心地尖叫。
傅靳言孩子?
傅靳言的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蔑,仿佛在讨论什么无关紧要的物品。
傅靳言一个影子,也配生我的孩子?等奶奶病情稳定,不需要她再扮演下去,我会处理掉。
……
林安安处理掉……。
三个字,像淬了剧毒的针,密密麻麻,毫不留情地扎进她最柔软的心脏。痛楚尖锐而窒息,连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林安安啪嚓——!
精心熬煮的参汤连同温润的瓷碗,一同摔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滚烫的汤汁飞溅开来,淋在她穿着家居拖鞋的白皙脚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身体的痛,如何比得上心死的万分之一?
书房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傅靳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与生俱来的迫人压力。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只是此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耐。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的狼藉,碎裂的瓷片和蜿蜒的汤汁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佣人不小心造成的麻烦,随即,那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傅靳言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比刚才在电话里更加冰冷,带着审视的意味。
傅靳言偷听?
林安安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一滴泪水滑落。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用了两年时光,小心翼翼,卑微而虔诚地爱着的丈夫。
原来,在她心中视若珍宝的婚姻,从头到尾,都只是一纸冰冷的合约。
原来,她满心欢喜期待的孩子,在他眼里,只是两个需要被“处理”掉的麻烦。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凄楚而又决绝的笑容。
林安安对不起,傅总。
她轻声说,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
林安安手滑了。
她不再看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自己红肿的脚背。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踩过那些锋利的陶瓷碎片和依旧滚烫的汤汁。
碎片硌在脚底,汤汁黏腻灼人,但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是麻木地走着,像踩在自己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那片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傅靳言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受控制的烦躁。地上那摊狼藉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那丝淡淡的、他从未在意过的馨香。
他似乎……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刚刚那个瞬间,悄然碎裂,再也……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