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念恩，名字是爹爹取的，念着娘亲的小名，也念着他们跨越山水的缘分。如今我总缠着爹娘讲他们的故事，那些藏在金陵梧桐叶与川渝烟火里的过往，听多少遍都不腻。

爹爹说，民国十七年的金陵，颐和路的梧桐叶落得像铺了层金毯。那天外公家的马车碾着落叶去夫子庙，车里坐着的正是十七岁的娘亲——外公是成都来的实业家，凭着蜀地人的韧劲在金陵闯下一片天，外婆是重庆姑娘，把娘亲教得既有大家闺秀的矜贵，又带着山城女子的灵动。娘亲偷溜出府去看皮影戏，没承想在巷口被黄包车撞得马车倾斜，是恰巧买桂花糕的爹爹冲上去，用温热的手扶住了她。

娘亲说，第一次见爹爹，就被他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晃了神。她道谢时不小心带出外婆教的重庆话尾音，软乎乎的，爹爹后来总打趣说，就是那声带着川渝甜意的“多谢公子”，让他丢了魂。那天管家匆匆赶来，用带着成都口音的官话问娘亲安危，她来不及多和爹爹说几句话，便被催着上了马车。车帘落下时，她偷偷回望，看见爹爹站在夕阳里，身影拉得很长，像刻进了时光里。

之后的日子，爹爹像着了魔，总往穆家附近跑，借口去书店看书、陪母亲买桂花糕，其实都是为了能再见到娘亲。半月后的午后，娘亲又偷溜出府，刚到巷口就看见爹爹靠在梧桐树下看书，阳光洒在他身上，轮廓柔和得不像话。爹爹抬头看见她，眼睛瞬间亮了，像星星落进了眼底。

那天他们一起去看了皮影戏，沿着秦淮河畔散步，聊了一下午。娘亲给爹爹讲外公口中成都的宽窄巷子、锦里的糖油果子，讲外婆说的重庆山城的梯坎、嘉陵江的夜景；爹爹则和她聊诗词歌赋、家国天下。娘亲说，她从没见过像爹爹这样学识渊博又心怀大志的人，和那些纨绔子弟完全不同；爹爹也说，娘亲不是不谙世事的娇小姐，骨子里藏着川渝女子的敢爱敢恨与担当，让他越看越心动。

夕阳下的秦淮河波光粼粼，爹爹鼓起勇气表白，说知道两家一个是本地世家、一个是蜀地商户，旁人或许会说三道四，但他是真心喜欢娘亲。娘亲说，她当时脸颊绯红，却想起外婆教她的“爱了便要大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风里飘着桂花的甜香，也吹动了两颗年轻的心。

他们开始了秘密交往。爹爹会借着探望外公的名义，偷偷给娘亲带她最爱的重庆桂花糖；娘亲则跟着外婆学做蜀绣，绣上川渝特有的芙蓉花，托人带给爹爹。他们在梧桐树下约会，在秦淮河畔私语，娘亲教爹爹说川渝方言，爹爹听娘亲讲蜀地的风土人情，那些藏在对视与浅笑里的心意，比金陵的烟雨还要缠绵。

民国二十年，时局动荡，王家受牵连要举家搬迁。离别前夜，爹爹偷偷潜入穆家花园见娘亲，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恩恩，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娘亲含泪点头，把一枚绣着芙蓉花的香囊塞给他，香囊里还装着一小包外公特意准备的成都花椒，带着独有的辛香：“橹杰，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还没带你去看蜀地风光呢。”

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后，爹爹如约归来，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了沉稳干练的爱国志士。他带着聘礼郑重提亲，外公外婆见他真心待娘亲，又敬佩他的家国情怀，想起自己年少背井离乡的勇气，便应允了这门亲事。

婚礼那天，娘亲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霞帔，外婆给她梳了蜀地新娘的发髻，插着从重庆带来的银质芙蓉簪，外公用成都话叮嘱她“好好过日子，莫忘了本”。爹爹穿着长袍马褂，望着娘亲的眼神满是宠溺，像捧着稀世珍宝。

后来我问爹娘，这么多年最难忘的是什么。爹爹说，是初见时娘亲鬓边晃动的珍珠，和那声带着川渝甜意的道谢；娘亲说，是离别时爹爹坚定的眼神，和如约归来时的那句“我回来了”。

如今，我们家的餐桌上总少不了川渝菜肴，娘亲教我和弟弟说成都话、唱重庆童谣，爹爹会陪着我们回忆金陵的梧桐与秦淮河的月光。他们的爱情，始于一场意外的邂逅，历经时光考验，从民国的烟雨里走来，酿成了细水长流的陪伴。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