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典当

灵魂典当所的入口隐藏在上海市静安区一条最不起眼的弄堂深处，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黑色木门。推开它的时候，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久未开启的坟墓。

周诣涛走进去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外面初秋的凉意。典当所内部比他想象中宽敞，却异常昏暗。一排排木架上摆满了玻璃罐，罐中浮动着幽蓝色的光点，像被捕捉的萤火虫。他知道那不是萤火虫——那是别人的记忆，别人的情感，别人灵魂的碎片。

柜台后坐着一位老者，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澄澈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年轻人，这里不收寻常物品。”老者的声音平稳无波。

周诣涛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冰冷的柜台上。“我知道。我典当的不是寻常东西。”

“那么，你要典当什么？”

“我的灵魂，我的记忆，我拥有的一切。”周诣涛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出奇地平静，“换一个冠军，一个属于我的冠军。”

老者抬起眼，仔细打量着他。“职业选手？”

周诣涛点点头，没有惊讶对方能看出来。他的手指上还留着常年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肩颈因为长期训练微微前倾——这是电竞选手的标志性姿态，即便他已经退役两年。

“让我看看你的记忆。”老者从柜台下取出一盏造型奇特的灯，灯罩是乳白色的，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把手放在灯上，想着你最珍贵的记忆。”

周诣涛犹豫了一瞬，将手掌覆上灯罩。温暖的光从指缝间溢出，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溶解、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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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TTG的训练基地，凌晨三点。

周诣涛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屏幕上还停留着刚才训练赛的数据分析。他们已经连续训练了十二个小时，整个训练室只剩下他和许鑫蓁两个人。

“还不睡？”许鑫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熬夜后特有的沙哑。

周诣涛回头，看见许鑫蓁端着两杯泡面走过来，递给他一杯。“你不也没睡。”

“我在复盘今天的训练赛。”许鑫蓁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肩并肩挤在电脑前，“你看这里，如果我们当时配合得再好一点，这波团战就能赢。”

屏幕的光映在许鑫蓁专注的侧脸上，周诣涛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记得自己当时想说什么，可能是“我们一定会拿到冠军的”，或者是“我们会一直这样并肩作战下去”。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记下了许鑫蓁指出的每一个细节。

那是2021年的春天，他们离冠军那么近，近到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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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轻轻敲了敲柜台，周诣涛从回忆中抽离，眼眶微微发热。

“很珍贵的记忆。”老者平静地说，“为什么要典当它？”

周诣涛苦笑，“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还珍视这些。对他来说，那些过往可能很不堪，以至于他那么抵触。”

他想起了上次见到许鑫蓁的情景——一个商业活动上，他们作为不同队伍的选手被安排在一起接受采访。主持人问起他们在TTG时期的合作，许鑫蓁轻描淡写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都各自在新的队伍里有了新的目标。”

周诣涛坐在旁边，感觉每一个字都像细针扎在心上。他想，可能那些一起熬夜训练、一起研究战术、一起为失败哭泣为胜利欢呼的日子，对许鑫蓁来说真的那么不值一提。

“你们为什么分开？”老者问。

“为了冠军。”周诣涛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都觉得，分开也许能更快地实现那个梦想。”

结果呢？他在DYG苦苦挣扎，一年三亚，总是差那么一点。而许鑫蓁在TTG继续追逐，同样屡屡碰壁。他们好像被诅咒了，那个共同梦想的冠军，无论怎么努力都触不可及。

“你知道典当灵魂意味着什么吗？”老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将永远失去转世的可能，死后彻底消散。而你典当的记忆，将永远被封存。”

周诣涛的手指收紧，“如果他已经不在乎，忘记又有什么区别？”

“你想清楚了？”老者从柜台下取出一份泛黄的契约书和一支羽毛笔，“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契约就会生效。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冠军，但作为交换，你死后灵魂归典当所所有，记忆全部清空。”

周诣涛接过羽毛笔，笔尖在契约书上方停顿。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第一次和许鑫蓁双排时的默契，第一次一起站上总决赛舞台的激动，第一次输掉关键比赛后两人在休息室默默流泪...

那些他珍藏的、反复回味的时刻，对另一个人来说或许早已是想要丢弃的负担。

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羽毛笔尖触及纸面的瞬间，契约书发出一阵微弱的金光，然后恢复平静。周诣涛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抽离，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契约已成。”老者收起契约书，“你可以走了。冠军会在适当的时机到来，这是典当所的承诺。”

周诣涛点点头，转身离开。推开那扇黑色木门时，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后的老者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些装着蓝色光点的玻璃罐在昏暗中静静发光。

走出弄堂，上海的天空灰蒙蒙的，飘着细雨。周诣涛站在路边，试图回想刚才在典当所里回忆起的那些画面——他和许鑫蓁在训练室的深夜，两人肩并肩坐在电脑前的温度，泡面的味道，许鑫蓁说话时微微上扬的语调...

但一切都已经模糊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能记得发生过这些事，却再也感受不到当时的情绪。记忆还在，但其中的情感已经被抽空，变成干瘪的事实陈述。

雨渐渐大了，周诣涛没有带伞，却也不急着躲雨。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静安体育中心——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打总决赛的地方。

场馆外挂着某品牌活动的巨幅海报，空空荡荡的广场上只有几个匆忙避雨的行人。周诣涛站在雨中，看着这座熟悉的建筑，试图找回一点当初的激动和紧张。

什么也没有。

只有雨滴打在脸上的冰凉触感。时间回溯到了25年春季赛前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周诣涛掏出来看，是DYG经理发来的消息：“下周开始归队训练，新赛季要开始了，今年我们一定要冲冠！”

周诣涛盯着屏幕，突然感到一种陌生的空洞。冠军，这个他追逐了整整七年、甚至不惜典当灵魂去换的东西，此刻却激不起他心中任何波澜。

他收起手机，继续在雨中行走。街边的橱窗里，电视正播放着电竞新闻，画面切到了TTG的采访片段。许鑫蓁站在镜头前，被问到对新赛季的期待。

“当然是冠军。”许鑫蓁笑着说，眼神坚定，“我等这个冠军太久了。”

周诣涛停下脚步，站在雨中看着屏幕上的那个人。许鑫蓁的笑容依旧，说话时的手势依旧，甚至眼中对冠军的渴望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可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周诣涛突然意识到，从此刻起，那些只有他还怀念的过去，现在连他也不复怀念了。他拥有了一段注定孤独的追逐，和一个用一切换来的、尚未兑现的承诺。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橱窗，也模糊了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周诣涛转过身，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没有再回头。

窗外，上海的雨还在下，连接着城市的两个角落，两个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各自为战的人，和一段即将被彻底遗忘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