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战场

石子威几乎是冲回宿舍的，门被他摔得震天响。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反复闪现着梁鸿杰护着张淼、责怪自己的画面，还有张淼那看似无辜实则挑衅的眼神。怒火在血液里奔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个孩子？”“大度一点？”

梁鸿杰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石子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是因为张淼那点拙劣的表演吗？不！是因为梁鸿杰的态度！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会用命对他好的人，在那个所谓的“弟弟”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他的对立面！

什么狗屁弟弟！石子威恨恨地想，那张淼看梁鸿杰的眼神，黏糊糊的，带着钩子，分明就是别有用心！只有梁鸿杰那个傻子，才会觉得那是纯粹的兄弟情！一股强烈的委屈和背叛感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走到自己床边，看着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床铺，心里更是堵得厉害。

而此刻，操场边的长椅上，气氛也并不轻松。

被石子威甩开手、厉声斥责后，梁鸿杰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看着石子威决绝离开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恼，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子威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鸿杰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惹石子威哥哥生气了。”张淼适时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过后鼻音，眼圈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梁鸿杰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不关你的事，是他太敏感了。” 他试图把胳膊从张淼手里抽出来，但张淼抱得很紧。

“可是……”张淼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梁鸿杰，那双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大胆和执着，“鸿杰，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是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梁鸿杰浑身一僵，猛地看向张淼，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从小跟在身后的邻居弟弟。他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没有。张淼的眼神认真而炽热，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淼淼！”梁鸿杰厉声打断他，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脸色沉了下来，“这种胡话以后不许再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把你当弟弟。我有子威了，我很爱他。”

“爱他？”张淼像是被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不甘，“爱他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冲你发脾气？爱他就是连你交什么朋友都要管？鸿杰，你看看他刚才那样子，像个泼夫！他根本配不上你！你为什么不能看看身边……”

“张淼！”梁鸿杰彻底怒了，霍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失望，“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和子威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评判！我对你，只有兄弟之情。如果你再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张淼眼中所有的光焰。张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不再说话。

梁鸿杰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心软。他深吸一口气，硬起心肠：“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校门，你自己坐车回去。”

回宿舍的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梁鸿杰心里乱糟糟的，既有对张淼捅破那层窗户纸的震惊和无奈，更有对石子威的担心和一丝隐隐的后悔。他刚才……是不是话说重了？子威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走到宿舍楼下，张淼停下脚步，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鸿杰哥，我到了，你上去吧。”

梁鸿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淼淼，好好准备高考，别想些有的没的。我永远是你哥。”

张淼没有回应，只是飞快地转身跑开了。

梁鸿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情复杂地转身上楼。他推开宿舍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石子威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假装睡着。

梁鸿杰摸黑洗漱完，走到石子威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像往常一样，低声说：“子威，往里挪挪。”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梁鸿杰等了几秒，有些尴尬，又有些恼火。他试着伸手想去碰碰石子威的肩膀。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单薄睡衣的瞬间，被子下猛地踹出一脚，又快又狠，直接蹬在了他的大腿上！

“滚！”

石子威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冰冷刺骨，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梁鸿杰被踹得一个趔趄，大腿上传来一阵闷痛。他心里的那点愧疚和后悔，瞬间被这一脚和这个“滚”字给踹没了！他也来了火气！自己在外面对付了张淼，回来还要看他的冷脸？他凭什么发这么大脾气？还动脚？

“石子威！你有完没完！”梁鸿杰压低声音吼道，带着压抑的怒气。

被子里的人毫无反应，仿佛刚才那一脚和那一声“滚”只是梁鸿杰的幻觉。

梁鸿杰气得胸口起伏，站在原地瞪了那团被子好几秒，最终狠狠一跺脚，转身爬上了自己的床铺。他重重地躺下，扯过被子蒙住头，心里又委屈又愤怒。

他觉得自己已经处理得很清楚了，也严厉地拒绝了张淼，为什么石子威还要这样不依不饶？难道非要他跪下来认错吗？他梁鸿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而对面床上，石子威紧闭着眼睛，牙齿却咬得咯咯响。那一脚踹出去，他心里并没有多解气，反而更堵了。梁鸿杰居然还敢吼他？他做错了事还有理了？一想到梁鸿杰为了维护张淼而对自己露出的那种责怪眼神，他就觉得心寒。

这一夜，狭小的宿舍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两张床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步的距离，更是一道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两人背对着背，各自裹着一身冰冷的怒气，在黑暗中期盼着对方先低头，却又谁也不肯先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一场没有硝烟的冷战，在这个夜晚，正式拉开了帷幕。而那个名叫张淼的少年，就像一颗被投入湖心的石子，虽然沉了下去，却成功地让原本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久久难以平息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