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这次是我抓住你了。”奄奄一息的怪盗将手铐扣在工藤新一腕上，月光下那抹笑比血还刺眼。

他曾以为他们的追逐会持续一生——直到今夜基德浑身是血坠落在他的天台。

“为什么……”

“因为樱花凋零时，我听见你说‘恨比爱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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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没有预告函

工藤新一站在自家事务所的落地窗前，指间的钢笔无意识地在指节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又缓缓褪去。窗外是米花町习以为常的安宁夜景，灯火疏落，夜空是一种沉滞的、化不开的浓黑，不见星光，连一贯清冷的月亮也隐在厚重的云层之后。空气里浮动着初春夜晚特有的、潮湿微凉的气息，带着泥土和刚刚萌发的新叶气味，本该让人平静，此刻却只让他心头无端地烦闷，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缓慢地绞紧。

少了那张华丽的卡片，少了那些看似挑衅实则暗藏机锋的谜语，少了那个必然会在万众瞩目之下、踏着月光降临的白色身影……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空旷，甚至有些荒谬。他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摊开在桌面上的卷宗，那些冰冷的铅字和现场照片却无法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那抹张扬的白色，那个游刃有余的笑容，还有每次擦肩而过时几乎能捕捉到的、转瞬即逝的复杂眼神，顽固地占据了他思维的全部空隙。

这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安静得……让人心悸。

他皱眉，指尖的钢笔转了一圈，啪嗒一声轻轻搁在木质桌面上。或许只是那家伙临时改了主意，或许又是什么新的花招。怪盗基德从不按理出牌。他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可胸腔里那股没来由的焦躁却愈发鲜明，丝丝缕缕，缠绕着攀附上来，带着某种近乎预感的冰凉触感。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清晰浮现的刹那——

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的钝响，猛地撕破了夜的寂静。不是很高，却极其沉重，带着一种血肉之躯无法缓冲的、令人牙酸的撞击感，从上方传来。

从他头顶的天台传来。

工藤新一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转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木质椅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的锐响。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猝然松开，血液泵向四肢，带起一阵冰冷的麻意。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通往天台的楼梯。

铁质的楼梯在狂奔的踩踏下发出急促空洞的回响，噔噔噔，每一步都敲打在他骤然收紧的神经上。推开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时，略带铁腥气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飞扬。

然后，他看到了。

月光不知何时刺破了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片惨淡的清辉，恰恰照亮了天台中央那一小片区域。那里，一个人影蜷缩着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是迅速洇开的、深浓得几乎吞噬了月光的暗色液体。

那身标志性的白色礼服不再耀眼，沾满了灰尘、污渍，被大片大片仍在不断扩大的暗红浸透，以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紧贴在躯体上，勾勒出清晰却令人胆寒的轮廓。白色的高顶礼帽滚落在几步之外，沾了泥污，孤零零地躺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边缘。单片眼镜碎了半边，残留的镜片歪斜地挂在脸上，反射着破碎而冰冷的光。

是怪盗基德。

那个永远优雅从容、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月下魔术师，此刻像个被暴力扯坏的精致人偶，气息微弱地躺在一片狼藉与血泊之中。

工藤新一的呼吸停滞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撞得耳膜嗡嗡作响。他踉跄着上前几步，皮鞋踩过微湿的地面，发出黏腻的轻响。

“……基德？”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地上的人影似乎听到了动静，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沾着血污的手指，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了起来，摸索着探进那件破烂不堪的白色礼服内侧口袋。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

工藤新一僵在原地，看着他艰难地掏出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件。月光落在上面，闪过一丝黯淡的银光。

那是一副手铐。

基德的手指沾满了自己的血，滑腻而冰冷，却异常固执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工藤新一垂在身侧的手腕。侦探的手腕温热，而他的手指冷得像冰。

“咔嚓。”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天台上清晰得刺耳。

冰冷的金属圈牢牢锁住了工藤新一的手腕，另一端，铐在基德自己那只血迹斑斑的、同样冰冷的手腕上。

工藤新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腕间骤然多出的束缚。金属紧贴着皮肤，传来陌生的、沉甸甸的凉意，与基德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混杂在一起，直直钻进心底。

基德抬起头。月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嘴角却一点点、极其费力地向上扯动，勾出一个破碎的、几乎算得上是笑的弧度。鲜血从他被咬破的唇边溢出，蜿蜒而下，染红了苍白的下颌，也浸染了那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戏谑与张扬，只有一片荒芜的、近乎解脱的平静，还有某种更深沉的、工藤新一看不懂的东西，浓稠得化不开，比身下的血泊更令人窒息。

他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血气，一字一字，轻轻送入工藤新一的耳中：

“侦探……”

“……这次……”

“……是我抓住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似乎也耗尽了，眼皮沉重地垂下，抓住工藤新一手腕的手指失去了力道，缓缓滑落。只有那冰冷的金属连接，依旧顽固地将他们锁在一起。

工藤新一猛地跪了下来，水泥地的粗糙透过裤料传来清晰的痛感，但他浑然不觉。他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想要去碰触基德颈侧的脉搏，却又在即将触及那片染血的皮肤时顿住，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一碰即碎的东西。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基德？……黑羽快斗？！”

后一个名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某种绝望的确认，以及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基德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还有一丝残存的反应。他没有再睁眼，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唇瓣几不可察地翕动。

工藤新一屏住呼吸，将耳朵凑近。

那声音比呼吸重不了多少，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腥味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却又清晰无比地钻进他的耳中，烙进他的脑海：

“因为……”

“樱花凋零的时候……”

“……我听见你说……”

“‘恨比爱容易’。”

工藤新一的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的碎片在瞬间被这句话蛮横地掀起，呼啸着砸回眼前。是去年春天，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地点在杯户町某个废弃的仓库天台。那时樱花刚刚开始飘落，空气里浮动着甜腻又即将腐烂的花香。他们在那里有过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对峙，枪口与扑克牌的对峙，言语如刀锋般来往。具体说了什么，细节早已模糊在追逐的硝烟里，他只记得最后，看着对方消失在漫天飞散的樱花瓣与白色烟雾中时，自己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混杂着挫败、愤怒与其他难以言喻情绪的郁结，冲口而出了一句——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基德。恨你，比……比别的什么，容易多了。」

原来……他听到了。

不仅听到了，还记到了现在。记到了……这副模样，这个时刻。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记得这个？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无数的疑问、震惊、慌乱、以及更深更沉的东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工藤新一。他僵跪在血泊旁，手腕被那副手铐紧紧锁着，连接着另一个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躯体。月光惨白地照着他们，照着这一方被血腥和寂静笼罩的天地，仿佛一场荒诞而残酷的默剧。

夜风吹过，带着血腥气和初春夜晚的寒意，拂动他额前的发丝，也拂动基德染血的白色衣角。远处隐约传来城市的嗡鸣，模糊而不真实。

只有腕间冰冷的触感，和掌心下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绝的脉搏跳动，无比真实，真实得残忍。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言语，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冷静与克制，在这一刻，在这片惨淡的月光下，在这副将他们强行铐在一起的手铐面前，在这句隔了一年、浸满鲜血的回应面前，彻底分崩离析。

只剩下一片空茫的、尖锐的、无处着落的疼痛，缓慢而确凿地，刺穿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