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耳膜。我蜷缩在废弃琴行的角落，怀里抱着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面包，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那架老施坦威的琴键——C键塌了，E键卡着，只有高音区的几个键还能发出喑哑的声响，像极了母亲临终前那声沙哑的“Lillian”。
琴盖内侧刻着一行模糊的英文：“To Lillian, with all my love.”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轻轻摩挲。我的英文名也叫Lillian，可我的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浪漫。母亲说“要活得像钢琴键一样黑白分明”，可她自己却死在了医院走廊的灰色长椅上，而我，连一架完整的钢琴都买不起，只能在这间倒闭的琴行里，用冻疮未愈的手指偷学几个音符。
雨声突然被汽车引擎声撕裂。我抬头，透过布满水汽的玻璃窗，看见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停在门口。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牛津鞋踏进水洼，黑色伞面缓缓抬起，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宋亚轩。
他站在雨里，伞面倾斜，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积成小洼。他的目光穿过雨幕，直直刺向我，像两把冰冷的刀。
“会弹《Rainy Night》吗？”他问。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
我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掐进掌心。我摇头：“琴键…坏了。”
他的伞面忽然压低，遮住他的表情。他迈步走向我，皮鞋踩在积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合着雨水的潮湿，像一把无形的网，将我裹住。
“跟我走。”他站在我面前，伸手握住我手腕。他的拇指摩挲着我手背上的冻疮，那触感像火，烫得我浑身一颤。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问，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没回答，只是握紧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拽得更紧。
“你欠我一条命。”他说，语气冷得像雨。
我愣住。
是的，我欠他。昨晚在码头，如果不是他，我早就被那群追债的人拖进黑暗里了。可他救我，真的是因为“欠”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被他拽进了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雨声被隔绝在外，车内弥漫着雪松香和皮革的气息。我蜷缩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偷偷打量他。
他坐在我对面，双腿交叠，手指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窗外，仿佛我根本不存在。可他的存在感太强，强得让我喘不过气。
“去哪儿？”我终于忍不住问。
他转头看我，眼神冷淡：“宋家老宅。”
我的心猛地一沉。宋家，香港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而宋亚轩，是宋家最年轻的掌权人。他救我，带我去宋家老宅…为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冷笑一声：“别多想，你只是暂时有用。”
暂时有用？
我咬紧嘴唇，没再说话。
车在半山腰停下。我跟着宋亚轩走进那座巨大的欧式别墅，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冷得像冰。佣人阿珍领我去了二楼的乐谱室，说：“叶小姐，这是大少爷安排的。”
我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摆着一架三角钢琴，琴盖半掩，露出里面泛黄的琴键。四周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画中人的脸模糊不清，只有一双双眼睛，像在盯着我看。
“叶小姐，需要帮忙吗？”阿珍问。
我摇头：“不用，谢谢。”
阿珍离开后，我走到钢琴前，轻轻掀开琴盖。琴键上落了一层薄灰，我吹了口气，灰尘扬起，呛得我咳嗽了一声。我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琴键，手指触到冰凉的象牙白，心跳突然加快。
这是母亲梦寐以求的钢琴。
她曾说：“Lillian，等你长大了，妈妈给你买一架施坦威，你弹《Rainy Night》，我坐在旁边听。”
可她没等到那一天。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按下琴键。C键依然塌陷，E键依然卡涩，但高音区的几个键，依然能发出清脆的声响。我闭上眼，弹起那首《Rainy Night》，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仿佛母亲就坐在我身边，微笑着听我弹奏。
“弹得不错。”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睁开眼，看见宋亚轩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复杂。
我慌乱地站起身，琴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对不起，我…”
“继续。”他说，语气冷淡。
我咬了咬嘴唇，重新坐下，继续弹奏。这一次，我弹得更投入，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进琴声里。母亲的笑脸、医院的走廊、追债人的辱骂、宋亚轩的冷眼…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琴声流淌出来。
一曲终了，我睁开眼，发现宋亚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钢琴前。他放下咖啡杯，伸手轻轻抚摸琴键，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这架钢琴…”他说，声音低沉，“是我母亲留下的。”
我愣住。
他母亲留下的？
“她生前最爱弹《Rainy Night》。”他说，目光落在琴键上，眼神柔和，“可她走后，这架钢琴就再也没响过。”
我的心突然揪紧。
原来，他和我一样，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转头看我，眼神冷淡：“别误会，我救你，不是因为同情。”
我咬紧嘴唇，没说话。
“你只是暂时有用。”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冷。
我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晚上，阿珍来叫我下楼吃饭。我换上她送来的衣服——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款式简单，却剪裁合身，衬得我皮肤更白。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来。
这是我吗？
那个在码头捡垃圾、被追债人追得满街跑的叶琳，现在站在宋家老宅的镜子里，穿着昂贵的裙子，像个真正的千金小姐。
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跟着阿珍下楼，走进餐厅。长条餐桌旁已经坐了人——宋亚轩坐在主位，左手边是宋哲宇，右手边是宋子逸。
“叶小姐，坐。”宋哲宇微笑示意我坐下，语气温和。
我点头，坐在宋子逸对面。他冲我眨眨眼，笑得像个孩子：“你就是二哥捡回来的小仙女？弹钢琴真的超厉害？”
我脸一热，低头小声说：“谢谢。”
“子逸，别闹。”宋亚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宋子逸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晚餐开始，佣人端上精致的餐点。我小口吃着，食不知味。宋哲宇偶尔问我几句，我都简短回答，不敢多说。宋子逸则一直偷偷打量我，眼神里充满好奇。
“叶小姐，”宋哲宇突然说，“亚轩说你会整理乐谱？”
我点头：“是的，宋先生。”
“乐谱室在西翼，”他说，“需要帮忙可以找阿珍。”
“谢谢。”我说。
“亚轩，”宋哲宇转头看向宋亚轩，“叶小姐的工作，你安排好了？”
宋亚轩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老宅琴房里有几箱旧乐谱，需要整理归档。她负责这个。”
“乐谱室？”宋子逸眼睛一亮，“二哥，那里好久没人进去了！堆得乱七八糟的！叶琳，我下午没事，帮你一起整理啊？”
“不用。”宋亚轩冷冷地打断他，视线转向宋子逸，带着警告，“你少添乱。”
宋子逸撇撇嘴，没敢再坚持。
晚餐结束后，我回到乐谱室，继续整理乐谱。阿珍送来一杯热牛奶，说：“叶小姐，少爷说您需要补充营养。”
我接过牛奶，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乐谱室整理乐谱，突然听到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
我抬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林薇。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栗色长卷发披在肩头，无名指上的钻戒闪得我睁不开眼。她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我，眼神充满轻蔑。
“你就是那个被亚轩‘捡’回来的？”她问，语气嘲讽。
我站起身，点头：“林小姐，您好。”
“呵，”她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下凡，能让宋二少破例带人回老宅。”
我咬紧嘴唇，没说话。
“原来不过是个灰头土脸的灰姑娘。”她走近一步，目光落在我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宋家什么时候缺佣人了？需要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来整理乐谱？”
我感到血液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林小姐，”我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我只是在这里整理乐谱。”
“整理乐谱？”她夸张地笑了一声，随即眼神骤冷，“宋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女人指手画脚了？”
她突然从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甩向我：“拿着！这里面的钱足够你买几身像样的衣服，再找个像样点的地方住！立刻，马上，给我离开宋家！离亚轩远点！”
信用卡擦过我的脸颊，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屈辱、难堪、愤怒…所有情绪涌上心头，我死死盯着地上那张卡，仿佛它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林小姐，”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她愣住，随即冷笑：“装什么清高？你不过是个贪图宋家钱财的女人！”
“我不是！”我提高声音，手指掐进掌心，“我…”
“她的事，不用你管。”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话。
我转头，看见宋亚轩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迈步走进来，径直走到我面前，伸手握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别碰她。”他说，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亚轩，你…”
“出去。”宋亚轩冷冷地说，目光落在她身上，像两把冰冷的刀。
林薇咬紧嘴唇，转身跑出房间。
宋亚轩松开我的手腕，转身离开，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红印，心里五味杂陈。
他救了我，却又一次次用冷漠将我推开。
我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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