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你们连根拔起。碾成齑粉。 毁灭你们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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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夏天,和东南亚截然不同。
没有那种黏腻的海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重、沉闷、仿佛能拧出历史水分的湿热。梧桐树的叶子被晒得蔫蔫的,蝉鸣声嘶力竭,像是要叫穿一个世纪的时光。
金知遥拎着简单的行李箱,站在秦淮河畔那条熟悉的巷口。
她刚从普吉岛回来,身上似乎还带着海水的微咸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只有她自己能察觉的血腥气。
在结束那个日本金融界人士的“意外”后,她并没有立刻进行下一个目标,而是按照“正常”的节奏,以潜水教练休假的理由,飞回了南京。
巷子依旧狭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里的青苔在烈日下顽强地泛着绿意。
邻居家飘出炒菜的油烟味,混杂着老旧房屋的木头气息。一切都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推开外公家那扇沉重的木门,熟悉的潮湿霉味和书卷气扑面而来。
外婆正在天井里择菜,听到动静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起来,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过来。
“遥遥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外婆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上下打量着她,
“瘦了,又瘦了。国外是不是吃不好?”
金知遥“还好,外婆。”
金知遥放下行李,任由外婆拉着她的手,感受着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掌传来的温度。
外公从书房里闻声出来,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到她也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背后,金知遥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更深沉的忧虑。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外公点点头,没多问什么,只是说,“房间给你收拾好了,先去歇歇。晚上外婆给你炖你爱喝的排骨莲藕汤。”
家,永远是这个样子。温暖,琐碎,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平静,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幽灵。
晚饭后,金知遥陪着外婆在院子里乘凉。
摇着蒲扇,看着夜色一点点浸染天空。外婆絮絮叨叨地说着街坊邻里的琐事,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老人病了,菜市场哪家的鱼最新鲜。
金知遥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这种平凡到近乎枯燥的日常,对她而言,像是一剂暂时的镇痛剂,麻痹着灵魂深处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嘶鸣。
“阿太这两天精神头好像好一点了,”外婆忽然提起,声音低了些,“你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阿太。曾祖母。
金知遥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金知遥“好。”
她点点头。
曾祖母住在老宅最里面、最安静的一个小房间里。那是整栋房子阳光最少的地方,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衰老的气息。
外婆轻轻推开房门,里面只开了一盏瓦数很低的小灯,光线昏黄。
一个极其瘦小、几乎缩成一团的身影,蜷在靠窗的一张老式藤椅里。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衣服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可阿太却总念叨着“好脏”。她的头发稀疏银白,整齐地在脑后挽了一个小小的髻。
金知遥走进去时,阿太正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眼神空茫,没有焦点,嘴里似乎无声地蠕动着,像在咀嚼一段永远无法下咽的往事。
“妈,遥遥回来看你了。”外婆轻声说,走过去,替她理了理膝上盖着的薄毯。
曾祖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她的脸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右耳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似乎是被什么给残忍撕咬开,留下残缺不全的几块,像一幅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地图,每一道沟壑里都藏着时光的风霜,
和某种无法言说的创伤。
一双眼神浑浊,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净的灰翳,在金知遥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辨认一个遥远的影子。
“……妈妈?”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细微、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好像认出了金知遥,却又好像只是对着一个年轻女孩模糊的轮廓,唤着记忆深处某个早已逝去的称呼。
金知遥“阿太,是我,我是遥遥。”
金知遥走过去,蹲在藤椅边,握住了曾祖母枯瘦如柴、皮肤薄得像一层纸、冰凉的手。触感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曾祖母的手在她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的目光依旧空茫,没有落在金知遥脸上,而是穿透了她,望向某个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血色的时空。
“……冷……”她喃喃地说,声音像从地缝里飘出来,“水沟里……好冷……妈妈不动了……姐姐也不动了……”
破碎的词句,不成逻辑,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金知遥的耳膜。
她知道这些碎片来自哪里——来自家族里从不宣之于口、却代代相传的隐秘伤痛,来自外婆偶尔午夜梦回压抑的抽泣,来自外公书房那些泛黄史料里冰冷的数字旁,曾经鲜活,却最终残忍湮灭的那一个个名字。
曾祖母是幸存者。
一个在1937年那个凛冬,从尸山血海、从破碎的城墙根、从冰冷的秦淮河水里,奇迹般爬出来的小女孩。
她活下来了,带着满身的伤、被践踏的尊严、和亲眼目睹至亲惨死的记忆,活到了现在。
但她的灵魂,似乎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留在了满是血污和绝望的沟渠边。
“……他们笑……鬼子笑……”曾祖母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深深皱纹的沟壑滚落,悄无声息。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流泪,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被那段记忆抽干了。
“……疼……下面…下面好疼……好多人…”
金知遥紧紧握住她的手,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冰冷而炽热的火焰再次升腾起来,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普吉岛清澈海水下的猎杀,刀刃划过电缆的触感,目标惊骇涣散的眼神……这些画面与眼前曾祖母流泪的空茫面孔、破碎的呓语重叠在一起,扭曲、放大,在她脑中尖叫、呐喊、轰鸣。
不是愧疚。
她从不为自己所杀的那些人感到愧疚。那是债,血写的债,必须用血来偿。
是更深的恨。是看到至亲之人被永久摧毁的人生后,那种恨不得将施暴者及其血脉连根拔起、碾成齑粉的、近乎毁灭一切的暴怒。
曾祖母忽然停止了流泪,也停止了呓语。她安静下来,目光依旧空洞,但那只被金知遥握着的手,却极其轻微地、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力道,反握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
然后,她用一种异常清晰、却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掉的声音,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眼前这个蹲着的、她可能已经无法清晰辨认的曾孙女,喃喃道:
“……要记得……”
金知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曾祖母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轻,却像烙印般烫进金知遥的灵魂:
“……要记得啊……”
金知遥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冻彻骨髓的冰冷和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俯下身,凑到曾祖母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极轻却斩钉截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许诺般低语:
金知遥“我记得,阿太。”
金知遥“我一直都记得。”
#金知遥“每一个,我都记得。”

金知遥“他们的债,我替您收。他们的血,我替您讨。”
金知遥“一个都不会少。”
金知遥“我保证。”
连根拔起。
碾成齑粉。
毁灭一切。
曾祖母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她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清明,又陷入了那种空洞的、望向虚无的呆滞状态,只有眼角未干的泪痕,证明着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并非幻觉。
金知遥慢慢站起身,膝盖有些发麻。
她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藤椅里、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曾祖母,轻轻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门外,天井里月光如水。外婆站在不远处,背对着这边,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在无声地抹泪。
外公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拿着烟斗,却没有点燃,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楚、了然,以及深深的、深不见底的担忧。
金知遥没有再看他们,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南京夏夜的闷热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转声。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刚刚还握着曾祖母枯瘦冰凉的手,许诺着血腥的复仇。
而几天前,这双手在普吉岛清澈的海水里,精准地切断电缆,将一个生命的痕迹抹去。
不矛盾。一点也不。
仇恨是传承的。痛苦是延续的。而复仇,是她选择的,斩断这传承与延续的唯一方式。
用更深的血,去洗净旧的血。
用更彻底的毁灭,去终结绵延的噩梦。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秦淮河特有的水汽吹进来,远处隐约传来画舫的丝竹声,软糯的苏州评弹咿咿呀呀,唱着一曲《秦淮景》,诉说着六朝金粉的温柔旧梦。
但这温柔之下,是三十万亡魂沉默的呐喊,是曾祖母眼中永不褪去的血色,是她心底日夜焚烧的冰焰。
刚好一条短信就在这时进来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羽生悠仁“金教练,请问下周一晚上可以去看海底星空吗?”
羽生悠仁“我下周一要过十八岁生日啦”
金知遥看着屏幕上那行字,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划过。窗外,南京的夜色深沉如墨。窗内,她的眼神比夜色更沉。
她没有立刻回复。
只是静静地站着,让秦淮河的夜风,吹拂过她冰冷的脸颊,也吹拂过她灵魂深处,那场永无止境的血色风暴。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回复了一行字,简洁,冰冷,带着深海般的幽邃:
金知遥「可以。晚上九点半来潜店找我吧,那个时候的海面比较平静,更加安全。」
#羽生悠仁太好了!在十八岁来临之际去看海底星空,是我最想要实现的生日愿望了!
金知遥 好呢。那就把美好定格在17岁吧
真好。
你也长不大了。
和八十年前的他们一样。
复仇的齿轮,再次无声扣合。金陵旧影与深海回响,在她身上交织成一道无法挣脱的宿命之网。
而她,将沿着这张网,继续走向更黑暗的深处,直到血债偿清,或者,她自己也被这黑暗彻底吞噬。
【本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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