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的那一刻,霉味混着焦木的气息直冲鼻腔。
这地方十年没人来过。阁楼的木门卡在轨道里,我用肩膀顶了好久才挤进去一条缝。月光从破窗斜劈进来,像一把钝刀,割开满屋子的尘埃。角落那只桐木箱还立着,表面蒙了层灰,但箱角那道刻痕清晰可见——是我七岁那年,母亲抱着我,用发卡一点点划出来的“林婉清&林小满”。
我蹲下来,手指贴上去,指尖发麻。
“妈,”我嗓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来了。”
声音落进空荡的阁楼,没人应。只有风穿过窗框的缝隙,呜呜地响,像谁在哭。
我拉开箱子,旧衣服、泛黄的照片、一只褪色的蝴蝶结发卡……我一件件翻,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最后,手停在铁盒上。锈迹斑斑,盒盖边缘已经起了毛刺,我指甲缝里还嵌着白天留下的泥灰——苏晚晚“不小心”泼在我鞋上的咖啡,她踩着细高跟碾过我脚背时,笑得像朵刚浇过水的玫瑰。
“哎呀,没看见你站这儿呢。”她说。
我忍了。像往常一样。
但现在,我盯着这盒子,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这是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那条银链坠,她说能护我一生。
我撬开盒盖。
呼吸停了。
链坠躺在红布上,链条断了,坠体被硬物撬开,金属边缘卷曲变形,像被人用钳子生生掰开。我伸手去碰,指腹蹭到内壁,空的。什么都没了。没有芯片,没有暗格,连一丝残留的痕迹都没有。
“不可能……”我喃喃着,手指发抖,用力抠挖缝隙,指甲崩裂,渗出血珠滴在红布上,像一滴干涸的眼泪。
突然,眼前一黑。
浓烟。
火光。
尖叫声。
我八岁那年,半夜被呛醒。整栋楼都在烧。我赤脚跑出门,看见几个黑影把母亲从主卧拖出来,她手腕软软地垂着,头发烧焦了一半。最后一眼,她望向我,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清。
但我记得她的嘴型。
**芯片……活下去。**
我抱住铁盒,蹲在地上,眼泪砸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断裂的链坠上。十年了。我装聋作哑,低头走路,被苏晚晚当众羞辱也不还嘴,被同学孤立也从不解释。我活成林家最透明的影子,就为了等一个真相。
可现在,连唯一的信物都被毁了。
我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抖得厉害,牙齿在肉上留下深深的印子。疼。但比不过心口那股撕扯的痛。
我不该来的。
我不该还抱希望。
就在这时候——
嗡。
手机震了一下。
我猛地抬头,从地上抓起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短信。
没有号码。
只有一行字:
**你妈不是死于火灾,十点整,老楼顶见。**
时间显示:22:10。
正好是现在。
我浑身僵住,后背一阵发凉。手指冰凉,差点拿不住手机。我迅速点进权限记录,想查来源,却发现这条信息是通过加密通道推送的,连系统都追踪不到路径。
谁发的?
谁在看我?
我猛地回头,看向破窗。外面漆黑一片,树影摇晃,像潜伏的人影。我屏住呼吸,耳朵竖起来,听风里有没有脚步声。
没有。
可那种感觉还在——有人盯着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我盯着那条短信,脑子飞转。
是陷阱吗?苏晚晚知道了什么?还是父亲……终于坐不住了?
可如果是陷阱,何必用这种方式?直接叫保镖把我拖走就行。
除非,对方不想惊动任何人。
除非,对方知道的比我多。
我低头看着铁盒里的残骸,忽然想起母亲临死前的眼神。她不是意外。她是被人拖出来的。她最后想告诉我的,从来就不是“保重”,而是“查下去”。
我抹了把脸,把眼泪和鼻涕一起擦掉。指甲上的血蹭在袖口,留下一道暗红。
我不再躲了。
如果有人想让我看见真相,那我就去。
哪怕前面是刀山。
我也要踩上去。
我站起身,把铁盒塞回桐木箱,盖上盖子。转身冲出阁楼,木门在我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像一声叹息。
院子里荒草丛生,路灯坏了两盏,剩下的一盏忽明忽暗。老楼在院子尽头,原先是仆人宿舍,十年前火灾后就没人住了。墙皮剥落,楼梯歪斜,二楼窗户全被木板钉死。
我贴着墙根走,脚步放轻,时不时回头。没人跟来。但我不敢放松。苏曼卿是妇联副主席,手里有资源;林振邦是林氏董事长,掌控一切信息流;陈昱……他最近总在食堂“偶遇”我,眼神复杂,像藏着话。
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十点整,老楼顶。
我踩上楼梯,木阶发出“嘎吱”声,像是随时会塌。我一手扶墙,一手攥着手机,一步一步往上爬。风越来越大,吹得我额前碎发乱飞。
三楼。
走廊尽头是天台门。铁门锈死,我用力一推,门轴尖叫着打开。
风迎面扑来,差点把我掀倒。
天台空旷,水泥地面裂开几道缝,杂草从缝里钻出来。远处城市灯火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看我。
我站在中央,深吸一口气。
“是谁?”我喊出声,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出来!”
没人应。
我环顾四周。通风管、水箱、废弃的太阳能热水器支架。哪都能藏人。
我慢慢往前走,脚步谨慎。突然——
“叮。”
一声轻响。
我猛地停步。
视线扫过去。
一支笔,从通风管旁边滑落,掉在水泥地上,滚了半圈,停住。
银色金属笔,修长,尾部有微型接口孔,笔身刻着极小的字母:**DG-7**。
我蹲下,没直接捡。先用袖口擦了擦手,再伸手去拿。
冰凉。
沉甸甸的。
这不是普通笔。接口孔太规整,像是某种设备的连接端口。我翻过来,笔帽底部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凹槽,像是指纹识别区。
谁会在这里丢这种东西?
我正想着,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慢。
稳。
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心跳上。
我立刻缩身,闪进水箱后面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被推开。
一个人影出现在天台入口。
月光照在他身上。
白大褂。
左手扶了扶单片银丝眼镜。
身形修长,站姿笔直,像一棵孤松。
我瞳孔骤缩,差点咬破舌头。
**陆知遥。**
校医。
那个从不笑、说话带刺、每次体检都只看数据不看人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站在门口,没动。像是在确认四周有没有人。风掀起他白大褂的下摆,我看见他右腿微跛,走路时重心偏左——那是旧伤。
他缓步走进天台,目光扫过地面,最后落在那只笔刚才掉落的位置。
他看到了空地。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穿透风声。
“东西掉了?”
他不是问我。
他在等。
等我出现。
我没动。
他也不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新的笔,一样的银色,一样的刻字。他低头看了看,又抬眼,视线缓缓扫过天台,最终停在水箱方向。
“有些东西,”他轻声说,“不该由别人替你保管。”
我握紧手中的笔,指节发白。
他知道我在。
他一直都知道。
他为什么帮我留线索?
还是,他才是那个毁掉铁盒的人?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他是医生,有权限接触医疗记录;他去年才来学校,履历干净得反常;他每次看到我左手无名指的伤,眼神都会变一下。
他到底是谁?
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往后缩了缩。
他停下。
“林小满。”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我全身一僵。
他没叫我“同学”,也没叫“林小姐”。他叫的是“林小满”——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
“你妈留给你的东西,”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止一条链坠。”
我猛地抬头,撞见他的视线。
月光下,他摘下银丝眼镜。左眼是灰白色的,失焦,像是蒙了层雾。右眼却锐利得惊人。
“还有记忆。”他说,“和敢不敢面对的勇气。”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重新戴上眼镜,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脱口而出。
他停下,没回头。
“这支笔……是谁的?”
他静了两秒。
“是你母亲的。”他说,“也是我的任务。”
然后,他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楼梯口。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支冰冷的金属笔,心跳如鼓。
母亲的笔。
他的任务。
那我呢?
我是谁的任务?
我低头看着笔身上的“DG-7”,忽然想起什么。
DG。
不是“代号”或“编号”。
是“**Dark Glow**”——暗光。
母亲笔记本里提过这个词。她死前一个月,写过一行字:“他们不会让暗光熄灭。”
我以为是诗。
现在看,是警告。
我握紧笔,抬头望向夜空。
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
风还在吹。
可我知道,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会再当影子了。
我要让他们看见我。
完完整整地。
\[未完待续\]风把笔身的冷意顺着掌心灌进骨头里。
我盯着水箱外那双皮鞋——擦得过分干净,与这废楼格格不入。陆知遥没动,像在等我主动走出来。可我不敢。他不是校医那么简单。没人会带着刻着“DG-7”的金属笔,在深夜十点准时出现在母亲火灾现场的旧址。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你比她胆小。”
我猛地一震。
他口中的“她”,只能是林婉清。
“但她敢砸碎玻璃逃出来。”他偏头看了眼老楼烧毁的窗框,“你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攥紧笔,指甲压进掌心。他说得对。我确实没敢靠近那扇窗。那里是火势最猛的地方,也是母亲被拖出的位置。我怕看见什么,更怕什么都没看见。
“你到底是谁?”我从阴影里踏出半步,声音哑着。
他不答,只抬起左手,摘下眼镜。月光落在他左眼上——灰白,无神,像是死的。可右眼却亮得吓人,像刀锋刮过铁皮,刺得我眼皮发跳。
“你母亲留下两样东西。”他把新笔插回白大褂口袋,“一个是芯片,一个是女儿。”
我喉咙发紧:“芯片不在链坠里了。”
“我知道。”他轻声说,“因为你没按她说的做。”
“什么意思?”
“她说,如果链坠被撬开,就去‘旧课桌’找。”他顿了顿,“你没回去过。”
我脑子嗡了一声。
旧课桌。小学三班最后一排,靠窗那个。我转学前最后坐过的位置。母亲曾在那里帮我补习功课,用红笔圈出错题,笑着说:“小满写得真工整。”
我以为那是回忆。
现在看,是坐标。
“你去过?”我问。
他嘴角微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昨天有人翻过那张桌子。撬了底板,拿走了夹层里的东西。”
我心跳漏了一拍:“谁?”
“监控被删了。”他看向我,“但清理痕迹的人不够仔细。地板缝里,留了半枚鞋印——42码,女款,高跟。”
苏晚晚。
我脑中炸开。她怎么会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我和母亲最后的日子是在那所学校度过的。
除非……她一直都知道。
除非,她不是偶然住进林家的。
陆知遥戴上眼镜,转身要走。
“等等!”我冲上前一步,“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和我妈是什么关系?”
他停下,背对着我:“我不是帮你。”
“那你图什么?”
“我在还债。”他声音低下去,“她救过我一次。用命换的。”
我没听清后半句,风太大。可他说完,右腿忽然晃了一下,像是旧伤发作。他扶了下墙,动作极快,但那一瞬的踉跄我没错过。
他在痛。
也在隐瞒。
“那你刚才的笔——是不是我妈的?”
他回头,右眼在镜片后冷冷看着我:“DG-7,是她实验室的编号。那支笔,装过她的血样。”
我浑身发冷。
血样?
“她死前四十八小时抽的。”他声音压得更低,“原始基因序列。能证明你是谁。”
我低头看手中这支笔,突然明白它的重量。这不是信物,是证据。
“他们以为烧死了她,就能抹掉一切。”陆知遥盯着我,“但他们忘了,她早把东西分开放了。”
“他们是谁?”
“林振邦。”他吐出这个名字,像吐出一口血,“还有苏曼卿。”
我呼吸一窒。
父亲。继母。
“为什么?”我声音发抖,“我母亲……做了什么?”
“她发现了林氏集团在改写新生儿基因数据。”他盯着我,“而你是第一个成功体。”
我后退一步,撞上水箱。
“你说什么?”
“你以为你只是林婉清的女儿?”他冷笑,“不。你是她亲手设计的‘结果’。没有你,她的研究就不完整。”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风刮得更烈。远处雷声滚过天际。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他抬眼看我,“继续当林家透明的影子,等他们哪天把你送去‘体检’,彻底清除记忆;或者——”
“或者什么?”
“去找那张课桌。”他声音沉下去,“赶在他们销毁之前。”
我盯着他:“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我已经被标记了。”他抬起右手,袖口滑开一截手腕——一道细长的红痕,像是烧伤,“上周三,我去过小学。他们在我皮肤上种了追踪码。再靠近禁区,警报就会响。”
我猛地想起什么:“那天食堂,陈昱递给我一瓶水,说‘你脸色不好’。”
陆知遥眼神一变:“别喝任何别人给的东西。他们现在盯的是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