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门在身后关上,隔音材料把音乐挡在外面,只剩中央空调低微的嗡鸣。
江格撑着大理石的洗手台,看向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妆有点晕开,嘴唇被自己咬出浅浅的牙印。
她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泼在脸上。
冷静。江格,冷静。
不过是偶遇。
五年前在巴黎发生的事,说到底是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她付了钱,他提供了服务。
虽然最后她发现那张身份证上的年龄可能有问题,虽然她连夜逃回国的行为确实不太体面,但……都过去了。
对,过去了。
她抽纸巾擦干脸,从手包里拿出粉饼补妆。
镜子里的女人重新变得精致、疏离,眼角那颗泪痣被仔细遮盖。
很好,又是那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年、学会把情绪藏进冰层下的江格。
深吸一口气,她拉开门。
然后僵在原地。
走廊两侧,各站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身材魁梧,耳麦线隐没在衣领下,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但江格注意到,他们的站姿是经过训练的,重心微微前倾,随时可以出手。
而斯野就倚在对面的墙边,手里多了杯威士忌。
冰块在金褐色液体里缓慢旋转。
“姐姐出来了。”他直起身,把酒杯递给旁边候着的服务生,“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江格攥紧手包,“我朋友还在等我。”
“你朋友叫苏笑笑吧?”斯野挑眉,“我让人告诉她,你先回去了。”
“你——”
“这里不太好打车。”
他打断她,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而且这个点,一个人出门不安全。”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刚才那个花衬衫男人所在的包厢,“尤其是,长得这么漂亮的姐姐。”
江格知道他在威胁。
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走吧。”她吐出两个字,率先走向电梯间。
斯野跟在她身后半步,那两个黑衣男人则保持三米左右的距离。
电梯门映出两人的身影,他比她高一个头还多,肩宽腿长,站在狭小空间里存在感强得让人窒息。
江格盯着不断下降的数字,努力忽略他落在自己侧颈的目光。
地下车库冷气很足。
一辆哑光黑色的宾利添越停在专属车位,司机已经站在车旁。
见他们过来,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住哪儿?”上车后,斯野问。
江格报出酒店名字。
她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来迪拜,也没问为什么五年后他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那种方式。
有些问题,问出口就输了。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转声。
迪拜的夜景从窗外滑过——高耸入云的哈利法塔、灯光璀璨的购物中心、造型奇异的未来博物馆。
这座城市用黄金和玻璃搭建出虚幻的天堂,而此刻,江格觉得自己正驶向某个未知的牢笼。
“明天录综艺?”斯野突然开口。
江格指尖一颤。
“你怎么知道?”
“《姐姐与少年》。”他念出综艺名字,慢悠悠地,“我是赞助商之一。”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所以今晚不是偶遇。”江格转过脸,盯着他。
斯野笑了。
车窗外流动的光影掠过他的脸,那双眼睛在昏暗车厢里亮得惊人。
“是重逢,姐姐。”他纠正道,身体微微倾向她这边,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五年前你丢下我,总该给我个机会……要个说法。”
“我们两清了。”江格往后靠,背脊贴上真皮座椅冰冷的表面,“我付过钱。”
“钱?”斯野重复这个字,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在两人之间的座椅上。
是个白色发夹。
茉莉花的形状,边缘已经有点褪色,花瓣上还有细微的裂痕,看起来像被人无数次抚摸留下的时间痕迹。
江格的呼吸停了。
那是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戴的,在巴黎老佛爷商场随便买的便宜货。
离开那个酒店房间时太慌乱,可能掉在床边,也可能落在浴室。
她根本没想过要找回来。
“你丢了这个。”斯野看着发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留了五年。”
车驶入酒店环形车道。
门童上前拉开车门,暖黄灯光涌进来。
江格没动。
她看着那枚发夹,看着斯野垂下的睫毛,看着他握着发夹的、指节泛白的手。
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夜晚,他趴在酒店落地窗边的地毯上,仰头看她时,眼神里也有这种近乎破碎的执拗。
“斯野。”她叫他的名字,第一次。
他抬起眼。
“我没兴趣讨论过去。”江格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不可思议,“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看到了。我们之间……”
“你过得不好。”他打断她,语气笃定,“接不到好戏,被同期演员打压,经纪公司只想让你接综艺赚快钱。你住在北京东四环的老小区,电梯坏了三个月没人修。你上个月胃病复发一个人去医院,点滴打到凌晨三点。”
每一个字都像刀,精准剜开她精心维护的体面。
江格脸色彻底白了。
“你调查我?”
“是关心。”斯野纠正,把发夹收进掌心,“姐姐,我只是想……重新认识你。”
车门外的门童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酒店大堂的光流泻出来。
远处有旅行团拖着行李箱说笑着经过,全世界都在正常运转。
只有这个车厢里,时间再次凝固。
江格推开车门,冷空气灌进来。
她踩上地面,高跟鞋在大理石上叩出清脆声响。
走出去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车内。
斯野还坐在那儿,光影分割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希望以后不见。”她说。
然后转身走进旋转门。
玻璃门转动时,她最后从倒影里看见,他没有下车,也没有命令司机离开。
只是坐在那儿,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电梯一路上升。
江格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睛。
手腕内侧那道疤隐隐发烫,像被他的目光烙过。
手机震动,苏笑笑的微信跳出来:“你去哪儿了???那个极品弟弟的同事说你被一个大佬带走了???什么情况???”
她没回。
酒店房门“嘀”一声打开,又咔哒锁上。
江格甩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落地窗前。
楼下,那辆黑色宾利还停在原位。
车窗降下一半,能看见里面一点猩红的火光——他在抽烟。烟头明明灭灭,像黑暗里注视着她的眼睛。
手机又震,这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明天见,姐姐。”
附着一张照片——五年前巴黎那家酒店的房间,晨曦透过纱帘,她裹着被子睡得毫无防备。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水印:也2020.8.17.05:47。
江格按灭手机屏幕。
窗外,迪拜的霓虹彻夜不眠。
而她知道,有些以为早已埋葬的过去,正撕开夜色,一步一步走回她眼前。
并且这一次,不会轻易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