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的夜,从来不懂什么是收敛。
“沙漠之眼”夜店穹顶的激光束切开弥漫的香槟雾,金色亮片混着汗水从半空中飘落。
低频音浪像看不见的手,攥紧每个人的心脏节奏——咚,咚,咚。
江格靠在二楼VIP卡座的丝绒椅背里,指尖的薄荷烟燃到一半,烟灰迟迟未落。
“发什么呆啊江老师?”闺蜜苏笑笑把一杯粉红色调酒推过来,杯沿盐粒闪着细碎的光,“这可是迪拜排名前三的猎艳圣地,你盯着手机看一晚上,对得起这趟公务舱机票吗?”
手机屏幕上是经纪人刚发来的消息:“《姐姐与少年》明天上午十点开机,别迟到。导演最讨厌演员摆架子。”
江格按熄屏幕,把烟蒂摁进水晶烟灰缸。
缸底已经躺着三支了。
“我在背明天综艺的流程。”她说。
“得了吧。”苏笑笑翻了个白眼,耳垂上挂着的几何金属耳环晃出一道冷光,“你那破综艺总共就六期,剧本薄得跟餐厅菜单似的,需要背?”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我知道你烦,那部古装剧的女二号又被截胡了。但来都来了,三十岁生日总得纪念一下——点个弟弟玩玩?”
“老了,玩不动了。”江格端起酒杯,冰凉的杯壁贴上嘴唇。
液体滑过喉管,甜腻中藏着烈酒的灼烧感。
“又来了。”苏笑笑靠回座位,黑色吊带裙的细肩带滑下小半个肩膀,“你那套‘感情都会消失’的理论,我都听出茧子了。这不是感情,是娱乐,是减压,是成年人的——”
话音未落,楼下舞池突然爆发出浪潮般的欢呼。
两人同时望下去。
圆形主舞台中央,升降台缓缓升起。
六个只穿黑色工装裤的男舞者背对观众而立,肌肉线条在频闪的灯光下绷出雕塑般的质感。
音乐骤停半秒,随即炸开更猛烈的电子节拍——舞者同时转身,齐舞动作掀起狂风。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最后方那个身影上。
他比其他人高半头,混血面孔在变幻的光影里明灭不定。
银灰色头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棱角分明的额角。
动作看似随意,每个卡点却精准到毫秒,力量收放间带着野兽般的控制感。
尤其那双眼睛,即使在最剧烈的舞蹈动作中,也像隔着一层冰,冷冷扫过沸腾的人群。
“我去……”苏笑笑倒抽口气,抓紧江格的胳膊,“中间那个!看见没?极品啊!”
江格看见了。
心脏没来由地空跳了一拍。
不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也不是因为那具年轻身体散发出的侵略性。
而是某一瞬间,当激光扫过他侧脸时,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像深夜海面上漂浮的碎冰,底下藏着看不见的漩涡。
她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怎么,有感觉?”苏笑笑捕捉到她的微表情。
“没有。”江格放下酒杯,杯底撞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去趟洗手间。”
“哎!我还没说完呢——”
江格已经起身,穿过卡座区拥挤的人潮。
高跟鞋踩在深色地毯上,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像走在沼泽里。
空气里混杂着昂贵香水、雪茄烟和荷尔蒙的味道,熏得人头晕。
她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露出纤瘦的锁骨线条。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需要绕过半个环形走廊。
路过一个半开放式包厢时,里面传来夸张的笑声和玻璃碰撞声。
几个中东面孔的男人揽着女伴,桌上堆满金色香槟瓶。
江格加快脚步,却还是被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拦住。
“Hey beautiful, alone?”(嘿美女,一个人吗?)对方英语带着浓重口音,金表在昏暗光线下晃眼。
“Waiting for my boyfriend.”(等我男朋友。)江格用流利的英语回应,表情冷淡。
“男朋友?”花衬衫男人笑起来,露出镶钻的门牙,“那让他过来一起喝——啊!”
他伸过来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扣住。
那只手骨节分明,肤色是冷调的白,手背上青色血管微微凸起。
五指收拢时,花衬衫男人脸色瞬间惨白,酒杯脱手坠落,被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她说了,在等人。”
声音从江格身后传来,低沉的,带着点砂质感,像深夜电台里那种会让人失眠的嗓音。
江格后背僵住。
那只手松开,花衬衫男人踉跄后退,被同伴扶住,骂了句阿拉伯语脏话却不敢再上前。
江格慢慢转身。
他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
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领口松开两颗扣子。
银灰色头发半干,有几缕垂在眉骨。
走廊变幻的灯光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在眼窝投下小片阴影。
那双眼睛此刻正看着她,冰层化了,露出底下某种滚烫的东西。
五年。
江格脑子里闪过这个数字。
她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天是她二十五岁生日,在巴黎,她做了这辈子最大胆也最后悔的一件事。
“姐姐,”斯野开口,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好久不见!”
时间像被按了暂停键。
走廊里的音乐、隔壁包厢的笑闹、远处舞池的尖叫,全都退成模糊的背景音。
江格只能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的声音,还有他呼吸时,那股熟悉的、混合了淡淡烟草和冷冽雪松的气息——不,不对,仔细闻,底下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茉莉香。
是她用了十年的那款沐浴露味道。
“你认错人了。”江格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是吗。”斯野往前迈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呼吸可闻。
他抬起手,江格下意识想后退,脚跟却撞到墙壁。
他的手指没有碰她,只是悬在她脸颊侧,虚虚描摹着她的轮廓,“那这张脸,这个眼神,还有……”
他的指尖下移,轻轻掠过她的手腕内侧。
那里有道两厘米长的浅色疤痕,是5年前拍一部低成本武侠剧时,被劣质道具剑划伤的。
很隐蔽,连苏笑笑都不知道。
“……这个疤。”斯野的声音压得更低,热气拂过她耳廓,“也是我认错了?”
江格心脏像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那又怎样?”她抬起眼,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斯野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浮于表面的笑,而是从眼底漾开的,带着点少年气的、却让人脊背发凉的笑意。
“叙叙旧啊。”他说,手终于落下,却不是碰她,而是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囚笼,“法国的七天,姐姐忘得挺干净。可我还记得——”
他俯身,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子弹,“你说我吻你的时候,比你演过的所有戏中男主都让你入戏。”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
江格猛地推开他,力道大得自己都踉跄了一下。
斯野没拦,任由她挣脱,只是那眼神像黏稠的蜜,牢牢锁着她。
“我去洗手间。”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这次他没跟上来。
但江格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实物一样烙在她背上,穿过晃动的人影,穿过迷离的光雾,一路追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