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冉最后的感觉,是心脏处传来的一阵尖锐绞痛,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同一时间狠狠扎进去,又猛地抽离。
眼前13寸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参考文献和被她涂改得满是标注的论文文档,瞬间被一片纯粹、耀眼的白光吞噬。
没有坠落感,也没有传说中的走马灯。只有那白光,蛮横地覆盖了一切。
当白光散去,留在温冉眼前的就是一栋华丽的别墅。温冉僵在原地,瞳孔因光线的骤然变化和眼前景象的极度不合理而微微收缩。
一位打扮朴素的妇女,热情得接过不知何时出现在温冉手中的行李箱,“温小姐来了,司令正在客厅等着你呢。”
微微欠身的女人,约莫四十多岁,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髻,看着像是住家保姆。
见到来人的瞬间,徐嫂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晨光流淌在少女身上。穿着一条浅杏色的及膝连衣裙,柔软的布料贴着窈窕却单薄的身形,仿佛一枝被骤雨打湿的新荷,伶仃而立。
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张脸。五官是工笔画精心勾勒出的清艳,那双眼睛——此刻因茫然微微睁大,瞳仁是罕见的琥珀色,像含着两泓清澈的溪水,映着陌生的庭院与天空,湿漉漉的,透出一种不自知的懵懂与惊怯。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就天然带着一股需要被仔细呵护、生怕一碰就碎的娇柔之气。微风拂过,裙摆漾开细微的涟漪,几缕乌黑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白皙的脸颊,更衬得那脸只有巴掌大小。
徐嫂迅速收敛了眼底的震动,笑意加深,语气愈发恭敬:“温小姐一路辛苦了。”
温冉却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只觉得脑中空白,指尖冰凉。心脏残留的幻痛与眼前超现实的景象交织,让她甚至无法思考“我是谁”、“这是哪里”之外的问题。她只能下意识地、遵循着某种生存本能,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而模糊的弧度,将行李箱递过去。
手指交错的瞬间,徐嫂感觉到那指尖的微凉与柔软。
“麻烦……了。”温冉的声音干涩,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散在风里。
温冉被动地跟着徐嫂,迈开脚步。身姿是生的好看,步态却带着魂不守舍的轻飘,正茫然地走向那栋森然高大的别墅庭院深处。
掌心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是她在下意识强迫自己冷静时,用指尖掐了掐掌心。这痛楚微小却真实,像一根针,短暂地刺破了包裹着她的浑噩与虚幻感。
然而,就在这痛感传来的同时,她视野的右下角,那片原本只有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别墅门廊的景象里,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抹异样的光影。
那是一个极其精致、近乎半透明的莲花状图案。花瓣层叠舒展,线条流畅优美,泛着淡淡的、带着白青色的微光,边缘有细碎的光点如呼吸般明灭。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像是直接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独立于现实空间之外,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静谧与存在感。
温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幻觉?还是濒死体验的后遗症?过度用眼导致的飞蚊症?
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甚至极轻微地晃了晃头。但那朵小小的、发光的莲花依旧稳稳地“嵌”在她的视野角落,随着她视线的移动而同步偏移,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它太像某些全息游戏里的UI图标了,一个等待被触碰、被激活的“入口”。
心脏猛地一跳,残余的幻痛似乎与此刻骤然的惊疑重合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冰冷的、属于研究者本能的探究欲,同时攫住了她。
徐嫂似有所觉,稍稍放慢了脚步,侧头关切地低声问:“温小姐?您不舒服吗?就快到了。”
温冉猛地回神,将对那诡异图案的惊骇死死压在心底。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翻腾的情绪,只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更软,也更虚浮:“没……没事,只是有点……晕车。”
这个借口拙劣,但配上她此刻苍白脆弱、我见犹怜的模样,却足够有说服力。
“那您稍缓缓,客厅就在前面。”徐嫂不疑有他,语气更加温和。
温冉重新抬步,目光却再难完全从那个莲花标志上移开。它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一个来自未知世界的烙印,冰冷地提示着她:眼前的一切并非梦境。
那朵发光的莲花,是什么?
带着这个沉甸甸的、灼人视线的疑问,温冉踏进了别墅那扇沉重而光可鉴人的大门。室内的景象扑面而来。
温冉踏进客厅,足下是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深色实木家具、中式的太师椅构成了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华丽。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几乎是战栗地扫过坐在中央的三人。
正对门口的主位上,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苟,面部皱纹深刻如刀刻,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没有丝毫浑浊,此刻正带着一种评估的、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向她,无形压力扑面而来——这应该就是徐嫂口中的“司令”。
他的左侧,轮椅上坐着一位青年。那人穿着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膝上搭着薄毯,身形却不见残疾的消瘦。他微垂着眼,薄唇抿着,神情疏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偶尔指尖在毯子上无意识地轻划一下。但当他抬眸,目光与温冉不经意相触时,她心头莫名一凛——那眼神太静,太深,像结了冰的湖。
另一侧的独立沙发上,则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与轮椅上青年的疏冷截然不同,他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良无害的微笑,坐姿放松却并不失礼,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好奇地打量着进来的温冉,率先开口,声音清朗:“这位就是小冉姑姑吧?一路过来辛苦了。” 态度热情,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温冉的喉咙发紧,指尖冰凉得更厉害。这三人,尤其是主位的老者和那个轮椅上的青年,带给她的压力远远超过对这个世界的未知。
她下意识地又想掐自己掌心,却硬生生忍住,只是将手指蜷缩进微湿的掌心,指甲轻轻抵着皮肤。
“温冉?”主位的老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并不严厉,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过来坐。”他指了指自己侧前方一张空着的位置,位置微妙,恰好处于他和轮椅青年之间,又与微笑的少年形成三角。
温冉依言挪动脚步,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又似踏在薄冰。她能感觉到三道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漠然的、以及含笑却莫测的。她垂下眼睫,试图遮掩眸中的慌乱与探究,努力调整呼吸,那套在陌生环境里伪装平静的本能开始艰难运转。
她走到指定的沙发前,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抬眸,看向主位的老者,用那依旧带着些许干涩和轻颤的声音,低声开口,吐字却异常清晰:
“您是……?”
这句话问得极轻,也极冒险。她不知道原身该认识谁,不认识谁。但她必须试探,必须在彻底陷入被动前,抓住哪怕一丝信息。
老者愣了愣,随后扬起一抹温和的微笑,“我是你爸爸曾经的领导。”
老者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温冉紧绷的心弦上激起一圈混乱的涟漪。
爸爸……曾经的领导?
这个身份界定模糊而又微妙,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却又因“曾经”二字透出可能存在的旧谊。
温冉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遮掩了眸底急速闪过的分析与警惕。她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抱歉,”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适时浮起一层歉疚与恰到好处的茫然,声音依旧轻软,却努力维持着清晰的吐字,“我……最近可能确实有些精神不济,让您见笑了。”
话音落下,客厅陷入一瞬微妙的寂静。
轮椅上的青年沈辞,指尖在薄毯上划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了停,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卡顿。那双冰湖般的眼睛依旧低垂,没有任何表示。
她没有追问父亲的名字或具体过往,那太冒险。一个“精神不济”的模糊理由,配以她此刻苍白脆弱的模样,是最不引人怀疑的盾牌。
老者脸上的温和微笑并未散去,只是那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
“无妨。”他摆了摆手,语气似乎宽容,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权感,“你的父亲刚刚去世,想来最近也是焦头烂额,他既然将你托付给我,记在我的名下,以后你就是咱们厉家的女儿。”
而坐在另一侧的少年,笑容似乎更盛了些。他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是啊,小冉姑姑,以后这里就是自己家了,千万别客气。”语气体贴周到。
老者笑了笑,“这是你厉大哥的儿子,厉瑾和,”顿了顿,“你厉大哥前几天来帮你爸爸处理过后事,小冉还记得吗?”又指了指轮椅上的青年,“这是我的小儿子,你的二哥厉辰。”
温冉僵硬地点了点头,内心却是只觉得世界观崩塌了…
厉瑾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前几天她看的一本末世小说的男主角就叫厉瑾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她故作平静的表象。她本能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试图掩盖眸中翻涌的惊骇。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裙料里,骨节泛白。
穿书?她不仅穿越了,还穿进了一本末世小说里?眼前这个笑容温和、叫她“姑姑”的少年,就是未来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开辟生路、手段冷酷的末世大佬?
原著开篇就已经是末日两年之后,男主是华国最大幸存者基地异能者小队—永生小队的队长,一手火系异能出神入化,与女主在末世成为异能者中的佼佼者,成为人类基建发展的推动力,而男主的家庭描写寥寥,只提到背景深厚,家中长辈皆是幸存者基地建设的第一批管理者,真正的神秘大佬世家。
而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冉姑姑”,在原著中毫无痕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要么是个开局就悄无声息消失的炮灰,要么就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彻底异数!无论是哪种,在已知末世即将来临的前提下,被困在男主老巢,身份暧昧不明,这简直是地狱开局!
温冉的指尖瞬间凉透,甚至开始微微发麻。她必须立刻、马上消化这个信息,并且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小冉姑姑?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厉瑾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恰到好处的担忧。他微微蹙起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专注地看着她。
连主位上的厉司令也再次将锐利的目光投注过来,带着一丝长辈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考量。
不,不是穿书那么简单,这是穿进了那本小说的前传时间点!原著开始已经是末世两年后,男主厉瑾和早已是冷酷强大的基地佼佼者。而现在,他只是一个看起来无害、甚至有点体贴的少年,末世还未爆发!
巨大的信息差和紧迫的时间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诡异地让她从最初的灭顶骇然中剥离出一丝冰冷的清醒。她还有时间!虽然不多,但足够她做很多事——前提是,她能活过这最初的“适应期”,并且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她迅速调动所有情绪,让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迅速弥漫上更浓重的水汽,混合着听到“父亲后事”时理应被勾起的悲伤,以及身体极度不适的虚弱。苍白的脸颊甚至因为急促的呼吸和情绪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微微哆嗦着。
“没……没事,”她声音哽咽,带着强忍泪意的颤抖,比起刚才单纯的“精神不济”,此刻更多了一层深入骨髓的悲恸与依赖,还有一丝难堪的窘迫,“只是……只是听到厉大哥……想到爸爸……我心里……好像有点喘不上气……”她一手捂住胸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身体轻轻晃了晃。
将“骤然知晓穿书且面临末世”的骇然,完美融入了“丧父之痛未平、听闻恩人相助、情绪激动引发身体不适”的合理反应中。甚至因为这份“过度”的悲伤和虚弱,将她刚才得知“托付”和“记名”时那一丝可能存在的不自然探究,也彻底掩盖了过去。
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悲伤和变故彻底击垮、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孤女,正急需一个强有力的依靠——而厉家,似乎正是这个“依靠”。
厉司令眼中那一丝考量似乎化为了然,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比刚才更和缓了些:“孩子,别太伤心,伤身子,舟车劳顿,你也早点休息。”
转头看向徐婶,“你带小冉去她的房间,顺便让厨房温些牛奶给小冉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