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逃离的代价

晨光熹微，像一层薄薄的金纱，轻柔地覆盖在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沈砚舟醒来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动了动身体，关节的酸麻感已消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可以自由伸展的轻盈。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脚踝——那里，空空如也。

锁链，不见了。

他猛地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幅未完成的画像依旧静静地立在画架上，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疯狂。空气中，冷杉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交织，取代了密闭空间里令人窒息的靡靡气息。

他真的自由了？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枚“同心契”戒指，依旧静静地套在他的无名指上，戒面的黑色晶石符文在晨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这是唯一的枷锁。

也是沈墨白所说的“目标”的载体。

沈砚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步步走向房门。他的动作有些迟疑，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

门，没有锁。

他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拧，门开了。

门外，是清晨的走廊，阳光透过尽头的彩绘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宁静、优雅，充满了秩序感。可沈砚舟知道，这片宁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他迈出了第一步。

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他像一个刚刚挣脱囚笼的囚徒，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却又时时刻刻被无形的恐惧攫住心神。他能感觉到，那枚戒指正贴着他的皮肤，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像沈墨白的指尖，在无声地提醒他的存在。

他要去哪里？

沈砚舟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开沈墨白。哪怕只是暂时的逃离，也能让他混乱的思绪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他沿着走廊，悄无声息地向着记忆中通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心跳却擂鼓般响彻耳膜。每经过一个转角，他都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庄园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快了……就快到大厅了……

就在他即将拐过一个通往大厅的转角时，一个清冷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哥哥，你要去哪儿？”

“——！”

沈砚舟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地停下脚步，惊恐地环顾四周。走廊里空无一人，阳光依旧明媚，鸟鸣依旧清脆，一切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是幻觉？

不。

那声音太真实了，带着沈墨白独有的清冷与一丝戏谑，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深处。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哥哥？”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我说过，我能感知到你的每一个念头。”

沈砚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明白了。沈墨白说的“自由”，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他的“同心契”不仅能定位他的身体，更能窥探他的思想。他所谓的“逃离”念头，在产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对方知晓。

“你……你一直在监视我？”他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

“监视？不，哥哥，这叫‘陪伴’。”沈墨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只是在确保我的藏品，不会走丢而已。”

话音未落，走廊另一头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沈墨白就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的。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身姿挺拔如松。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为他勾勒出一道耀眼的金边，却让他的脸庞隐在淡淡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神祇，眼神幽深，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沈砚舟的谎言苍白无力，他强撑着，试图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是吗？”沈墨白缓步走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沈砚舟的心跳上。“可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要诚实。你的肾上腺素在飙升，你的手心在出汗，你的潜意识里，充满了‘逃离’和‘恐惧’的信号。”

他走到沈砚舟面前，停下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沈砚舟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杉香气，混杂着一丝晨风的凉意。

“看来，我的‘中场博弈’，比想象中更有趣。”沈墨白低头，冰凉的指尖轻轻挑起沈砚舟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与空虚，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审视。

“我给了你机会，哥哥。可你还是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路。”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沈砚舟感到下巴传来一阵刺痛。

“你知道违反‘游戏规则’的代价是什么吗？”

不等沈砚舟回答，沈墨白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对准了沈砚舟的胸口。

“嗡——”

一股无形的、阴冷的力量从沈墨白掌心爆发，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瞬间击中了沈砚舟的胸膛！

“呃啊——！”

沈砚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只见那枚“同心契”戒指上的黑色晶石符文，此刻正爆发出刺目的幽光，像一颗嵌入血肉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一股股阴冷的能量顺着戒指涌入他的体内，与他的血液、经脉剧烈地冲撞、撕扯，带来一波又一波毁灭性的剧痛。

这就是……逃离失败的代价？

沈砚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他想反抗，想推开沈墨白，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在那股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感觉怎么样，哥哥？”沈墨白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满意的喟叹。他伸出手，轻轻抚上沈砚舟因剧痛而扭曲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个情人，眼神却冰冷如刀。

“这就是你试图挑战我的下场。你的身体会记住这种痛苦，它会像烙印一样，刻在你的灵魂深处。下一次，当你再升起‘逃离’的念头时，你的身体会先于你的思想，感受到这种恐惧。”

他俯下身，冰凉的唇贴近沈砚舟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给过你‘自由’的幻觉，是想看看，你这颗被偏执填满的心，是否还有一丝‘渴望我’的缝隙。现在，我看到了。”

“你渴望逃离我，却又在潜意识里，害怕失去我。你恨我入骨，却又在身体被我掌控的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震。

沈墨白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内心。他确实害怕。害怕这种被彻底看穿、被彻底掌控的感觉，更害怕……如果真的逃离了沈墨白，他将彻底坠入无边无际的、比死亡更可怕的孤独。

“不……我没有……”他虚弱地反驳，声音里却充满了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动摇。

“你有。”沈墨白断言，他收回手，那股钳制着沈砚舟的力量也随之减弱。剧痛如潮水般退去，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冰冷感，却久久不散。

沈砚舟瘫软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的“同心契”依旧散发着幽光，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沈墨白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袖口，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施以酷刑的暴君只是一场幻觉。

“今天的游戏到此为止。”他对着沈砚舟微微颔首，像在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好好休息吧，哥哥。记住这种感觉。”

“明天，”他转身，向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冷酷，“我会告诉你，那个让你不得不留下来的‘目标’是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只留下沈砚舟一个人，靠着冰冷的墙壁，在剧痛与虚脱中，艰难地喘息。

他失败了。

逃离的尝试，以惨痛的失败告终。

他不仅没能获得自由，反而让自己对沈墨白的“需要”，对这份扭曲关系的“沉沦”，又加深了一层。

他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依旧发着幽光的戒指，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这场博弈，他输定了。

从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刻起，从他默许沈墨白进入他世界的那一刻起，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他，沈砚舟，将永远，永远地被困在这个男人亲手编织的、名为“以吻封缄”的囚笼里，直至灵魂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