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
痛。
深入骨髓的痛。
漼时宜感觉自己正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铁链拖过刑台的刺耳摩擦声,是百姓压抑的哭喊,更是那一下下剜骨剔肉的钝响。
“周生辰……”
她喃喃自语,声音被撕裂在风里。
她看见自己穿着那一袭大红嫁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像一只折翼的红蝶。她看见刑台之上,那个她此生最爱的男人,被剥去战甲,血肉模糊,却依旧挺直如松。
他至死未跪,至死未语。
唯有那十二个血字,如烙印般刻在她的心上——“辰此一生,不负苍生,独负十一。”
我也来了,周生辰。
她纵身一跃,带着满腔的绝望与不甘,坠入无边的黑暗。
“小姐!小姐您醒醒!”
一阵急切的呼唤声将她从深渊中拉扯回来。
漼时宜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寝衣。
入目是熟悉的雕花床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这不是冰冷的刑场,也不是荒凉的城楼。
“小姐,您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丫鬟成喜见她醒来,喜极而泣,连忙端过一杯温水,“您刚才一直在说胡话,一直在喊‘师父’……”
漼时宜呆呆地看着成喜那张年轻的脸,没有皱纹,没有风霜,眼中满是单纯的关切。
师父……
她的心猛地一颤,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那是一只纤细、白皙、毫无疤痕的手。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奔向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脸庞。
清丽绝伦,眉目如画,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这不是她。不是那个在冷宫中枯守、在城楼上绝望的漼时宜。
这是……十一娘。
是那个还未经历家变、还未被指婚太子、还未遇见周生辰的,清河漼氏的十一娘。
她猛地回头,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庭院中那棵老梅树正开得如火如荼。
她记得这棵树。这是她初入西州王府的那年冬天。
她重生了。
她竟然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她刚刚踏入王府,成为他徒弟的那一年。
【惊变】
“十一,既然醒了,就准备准备吧。”漼三娘推门进来,神色温婉,“辰王殿下刚到长安门,你舅舅让我带你去城门口迎一迎,顺便……让你见见这位传说中的战神。”
漼三娘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漼时宜的脑海中炸响。
辰王殿下。
周生辰。
她的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还在。他还活着。他没有被剔骨,没有死在那冰冷的刑台上。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十一?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漼三娘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漼时宜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她不能晕,她不能倒。
这一世,她要清醒地活着,为了他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语比划道:“娘,我没事。我只是……有些紧张。”
“傻孩子,”漼三娘怜爱地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辰王殿下虽是战神,但也是个极温柔的人。去吧,见了他,不必拘礼。”
温柔?
漼时宜在心中苦笑。
他是温柔。他对百姓温柔,对徒弟温柔,甚至对敌人也存着一丝仁慈。
可正是这份温柔,这份赤诚,换来的却是那般残酷的结局。
【重逢】
长安门外,风沙漫天。
漼时宜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披风,站在舅舅漼广的身后,远远地看着那一队凯旋的军队。
旌旗猎猎,铁甲铮铮。
为首的男子,身着玄色战袍,墨发高束,策马而来。
他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沙场的风霜与杀伐之气,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周生辰。
真的是你。
漼时宜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了,随即又以更猛烈的姿态在血管中奔涌。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冲出去。
那是她的师父,是她前世用生命去爱,却终究没能留住的人。
周生辰的马在他们面前停下。他目光淡淡地扫过漼广,最后,落在了躲在漼广身后的漼时宜身上。
那一眼,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是,现在的她,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一个陌生人。
“漼大人,别来无恙。”周生辰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辰王殿下凯旋,下官不胜荣幸。”漼广连忙行礼。
周生辰微微颔首,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粉衣少女。
她一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蝴蝶。
不知为何,看着她,他心中那片常年冰封的荒原,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位是……”他听见自己问。
“这是小女,漼时宜,家中排行十一。”漼广连忙介绍,“十一,快见过辰王殿下。”
漼时宜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她的眼中,是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爱意与悲恸。
而他的眼中,是探究,是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震动。
他认识她吗?
不,他不认识。
但他认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与深情,仿佛已经看了他一辈子。
“臣女……漼时宜,见过辰王殿下。”她终于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行礼的动作很标准,是漼家最严谨的礼数。
周生辰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扶她一把,却又在半空中僵住,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起来吧。”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个漼家的十一娘,为何让他觉得……如此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