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三角做了五年卧底,亲手将大毒枭送进监狱。
执行死刑那天,他隔着防弹玻璃对我笑:“林警官,我儿子就拜托你了。”
三个月后,警局收到了境外寄来的 DNA 报告和监护权文件。
那个染着银发、眼神阴郁的少年拉着行李箱站在我家门口:“妈妈死后,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我低头看向他腕间——那道和我枪伤位置一模一样的疤,正在渗血。
死刑执行前,毒枭坤哥在最后一次会面时,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朝我笑。
那笑纹很浅,挂在他那张早已被毒品、暴力和时间蚀刻得沟壑纵横的脸上,有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温和。完全不像一个盘踞金三角多年、罪行罄竹难书、此刻正等待注射死亡的枭雄。
“林警官,”他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带着电流的微噪,却异常清晰,“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一丝不苟,站在玻璃这边,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稳地回视他,没说话。空气里有监狱特有的消毒水味,冰冷,刺鼻。
“我儿子,”他顿了顿,笑容加深了些,那目光像生了钩子,试图探进我眼底最深处,“就拜托你了。”
我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泄露。只是放在裤缝边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压住了心头那瞬间掠过的惊涛。
“坤哥,我没有这个义务。”我的声音平稳,公事公办,甚至有些刻意的冷漠。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又像是对一切早已释然。“你会有的。”他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便不再看我,转头对旁边的狱警示意,结束了这次会面。
起身离开时,他的背影佝偻在灰蓝色的囚服里,走向那扇通往最终终结的铁门,步伐竟有些蹒跚。那不像我记忆中那个在丛林仓库里、在交易现场、在无数亡命徒簇拥下,眼神狠戾、杀伐果决的坤哥。
直到那扇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我挺直的肩背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掌心,被自己掐出几个月牙形的浅印,微微潮热。
托付儿子?荒谬。他唯一的儿子,那个传闻中被他藏得极深、连我都未曾窥见真容的继承人,与我这个亲手将他父亲送入死囚牢的卧底警察,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一些流言蜚语在系统内部的小范围流传,也足够我提交三次心理评估报告,试图从“林薇”这个身份和长达五年的“沈曼”这个伪装之间,重新锚定自己。白天是雷厉风行的禁毒支队副队长,夜晚是偶尔被噩梦惊醒、需要依靠药物才能维持基本睡眠的幸存者。那五年浸在毒贩核心圈的生涯,像墨汁滴入清水,痕迹并非褪去,只是缓慢晕染、渗透,成了底色的一部分。
直到那个牛皮纸档案袋被送到我们支队长桌上。
来自境外某知名律师事务所,文件齐全,公证完备。核心是一份DNA亲缘关系确认报告,以及一系列具有法律效力的监护权转移文件。文件显示,在坤哥妻子(已于多年前病逝)别无其他近亲属、且坤哥指定的数位关联人均因涉案或“意外”无法履行责任后,根据一份疑似坤哥早年秘密立下的、程序存在争议但当前难以立刻推翻的遗嘱附录,其未成年独子的监护权,在“符合儿童最大利益原则”的复杂国际私法框架下,经某些力量的推动,被“指定”转移给了我——林薇。
理由栏只有一句语焉不详却重若千钧的话:“唯一可信任的、具有足够能力保障其安全之人。”
支队长老陈捏着那份报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看看文件,又抬头看看我,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随时会炸开的诡雷。“林薇,这……”
我接过文件,指尖冰凉。纸张上的字母和公章冰冷而清晰。DNA报告上,那个陌生的名字“坤沙”(显然不是真名),与“沈曼”(我卧底的化名)的生物学亲缘关系概率是99.99%。下面附着“沈曼”当年在金三角活动时,不得不留下的一些生物痕迹证据(一缕头发、沾血的布片)的鉴定说明。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闭环,一个利用了我卧底身份所有敏感脆弱点的毒辣陷阱。
“这是陷害,或者说,骚扰。”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连自己都有些陌生,“我从未生育。‘沈曼’的一切痕迹,都应该在任务结束后封存或销毁。这份DNA比对的基础非法且荒谬。我建议立即启动调查,追查文件来源,并申请外交渠道驳回。”
老陈叹了口气,把档案袋推过来:“程序当然要走。但对方手续暂时挑不出大毛病,那边现在乱成一锅粥,坤哥残余势力、新冒头的、国际刑警、还有想趁机揩油的,都盯着这块‘肥肉’——他儿子,以及据说只有他知道的某些秘密。从‘保护未成年人’和‘避免不可预测的国际纠纷’角度,上面……有些压力。”
他指了指天花板,意思不言而喻。在某些更大的权衡面前,个人的清白和意愿,有时需要暂时让步。
“所以?”
“所以,在事情彻底厘清、找到更稳妥的安置方案之前,那孩子……可能需要暂时……由你照看一段时间。地点就定在你现在的住所,我们会加派外围监控和安保。”老陈说得艰难,目光带着歉意和担忧,“林薇,我知道这非常离谱,也极其危险。但……这是命令。也是……可能唯一能暂时稳住局面、引出背后魑魅魍魉的办法。你曾经是他最‘信任’的‘曼姐’,现在,你是他法律上暂时的监护人。”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仿佛又弥漫开金三角雨季的潮湿霉味、罂粟田的甜腥,还有血与火的气息。坤哥临刑前的笑容和那句话,此刻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重现。
“你会有的。”
原来伏笔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到?”我睁开眼,里面已经没有了波澜。
“今天下午。”
下午四点,我接到门口安保岗亭的确认电话。我住的是市局安排的旧小区家属楼,相对安静,邻居多是系统内退下来的老人,安全性尚可。此刻,楼下应该已经布满了便衣。
我站在客厅窗前,撩开纱帘一角向下望。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一个穿着连帽衫、身材高挑瘦削的少年从后座下来,从后备箱拎出一个不大的银色行李箱。司机没有过多停留,车子很快驶离。
少年抬起头,朝着我所在的楼层望了一眼。
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只看到一头在春日阳光下有些晃眼的银发,和他异常苍白的下颌线条。他拉起行李箱,轮子碾过水泥地面,发出单调的咕噜声,走进了单元门。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最后停在了我家门口。
我透过猫眼向外看。
他正微微垂着头,银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遮住部分前额。帽衫的阴影下,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或者说,死寂。
我打开了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少年应声抬起头。
帽衫滑下些许,露出了整张脸。很年轻,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五官有坤哥的影子,但更加精致,也更加苍白阴郁。尤其是那双眼睛,瞳仁颜色很浅,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玻璃珠子,看人时没什么焦距,却又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淡、几乎算不上笑的笑容。
“林薇……阿姨?”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是正处于变声期尾声的那种嗓音,没什么起伏,“我是坤沙。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阿易,我妈妈以前这么叫我。”
我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门内的空间,目光审视地落在他身上,从那头刺眼的银发,到他看似简单实则质地不菲的黑色帽衫、长裤,再落到他脚边那个小小的银色行李箱上。一个毒枭之子,颠沛流离后投奔杀父仇人,行李竟如此之少。
坤沙……阿易……提起他母亲时的自称。是试探,还是伪装?
他拉起箱子,跨过门槛。行李箱的轮子在我擦得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留下两道细微的水痕。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他走进客厅,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冷清的屋子——灰色的沙发,原木色的书架,上面大多是专业书籍和卷宗,阳台上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墙上空无一物。没有照片,没有多余的装饰,属于一个高度自律、且无意在此久留的独身者。
然后,他放下行李箱的拉杆,动作很轻。
“妈妈死后,”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直,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室内刻意维持的平静空气,“按照爸爸最后的安排,你……就是我现在最亲的人了。”
他说这话时,抬起眼,再次看向我。那双浅色的瞳仁里,雾气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底下冰冷的、近乎空洞的实质。没有怨恨,没有悲伤,也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惶恐或依赖。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而我的目光,却在他抬起手腕去拨弄额前碎发时,猛地定格。
他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伤痕。
不是很新,但绝对不算陈旧。颜色比周围皮肤深,是愈合后留下的增生疤痕,微微凸起,形状不规则,像一条扭曲的暗红色蜈蚣,静静地趴伏在苍白的皮肤上。
而那道疤的位置、走向、甚至那种扭曲的形态……
和我右手手腕上,那道在一次边境伏击战中,被流弹擦过留下的枪伤疤痕,几乎一模一样。
不,不是几乎。
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在窗外透进来的、被雨云削弱的天光下,我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那道旧疤痕的末端,靠近掌根的位置,有一小片新鲜的、湿润的红色,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沿着疤痕狰狞的轨迹,洇出一线刺目的血珠。
仿佛是旧伤刚刚被重新撕开。
又仿佛,是皮肉之下,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沿着这复刻的伤痕,悄无声息地渗出来。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半拍,血液仿佛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手腕上那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隔着衣物,似乎也隐隐传来一阵尖锐的幻痛。
那道疤,是我成为“沈曼”第二年留下的。一次与境外小股武装贩毒分子的遭遇战,流弹擦过,差点废了右手。知道这疤具体位置和形状的,除了当时救治我的军医和极少数几个核心战友,就只有……金三角那些与我生死搏杀过、或曾近距离接触的亡命徒。坤哥自然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一道几乎复刻的伤疤,出现在他儿子手腕上。旧伤,新血。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精心打磨的标记,一个无声的恐吓,一种冰冷的提醒——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就在这里,带着你过往的印记,走进你现在的生活。
空气凝滞了几秒,只有窗外细雨敲在玻璃上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我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道渗血的疤痕上移开,重新落回他的脸上。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在我目光聚焦于他手腕时,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那正在渗血的不是他自己的皮肉。
“你的手,”我的声音有些发紧,但我竭力让它听起来只是平静的询问,指了指他的手腕,“怎么回事?”
阿易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然后抬起手,用右手拇指的指腹,随意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擦过那道血痕。鲜红的血珠被抹开,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渍,而伤口的痕迹也因此显得更加清晰狰狞。
“旧伤,”他放下手,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不小心又碰到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来的路上,箱子有点重。”
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什么样的“碰到”,会让一道陈年旧伤重新渗出新鲜血液?什么样的箱子,能精准地只撞到那个特定位置?
但我没有追问。追问下去,只会让这场初见的诡异对峙更加露骨。我现在是“监护人”,至少在表面上,我需要维持基本的、疏离的关切。
“有药箱吗?”他问,依旧用那种没什么情绪的目光看着我,“我想处理一下。”
“有。”我转身走向客厅电视柜下方,那里有一个常备的简易急救包。背对着他,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钉在我的背上,像两道冰冷的探针。我迅速从药箱里找出碘伏棉签和独立包装的无菌纱布,转身递给他。
他接过,道了声没什么温度的谢,然后走到沙发边,坐下,将药袋放在膝盖上。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碘伏棉签戳到伤口时,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用牙齿撕开纱布包装,单手费力地将纱布按在伤口上,再用胶带草草固定。
整个过程中,他微微低着头,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下颌,和那截从黑色袖口中露出的、覆着纱布的细瘦手腕。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他撕扯胶带时发出的轻微嘶啦声,和他并不算平稳的呼吸声。他太瘦了,坐在我那张灰色布艺沙发上,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影子。帽衫下的肩膀骨骼嶙峋。
“你多大了?”我打破沉默,倚在旁边的餐桌上,双手抱臂,维持着一个安全而不失审视的距离。
“十七。”他没有抬头,继续摆弄着手上歪歪扭扭的胶带。
“生日?”
“十月。具体哪天,不重要。”他回答得很快,语调依然平直。
“之前在哪儿?跟谁一起生活?”我继续问,这些都是老陈那边需要掌握的基本信息,虽然他们可能已经通过其他渠道了解了一些。
“缅甸。勐拉。跟一个……爸爸以前的手下。他上个月死了,车祸。”他终于贴好了胶带,抬起头,浅色的眼珠看向我,“然后,律师就找到了我,给了我那些文件,买了机票,送我到了这里。”
车祸。在金三角那种地方,所谓的“意外”死亡,往往意味着更多的血腥和算计。坤哥倒台,树倒猢狲散,他留下的孤儿,自然是某些人眼中需要清理的麻烦,或者,是可能握有某些秘密的钥匙。
“你父亲的事,你知道多少?”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阿易的眼神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层雾气似乎更浓了些。“知道他是毒贩。知道他被抓了。知道他被判了死刑。”他一字一顿,像是在背诵一段与己无关的课文,“知道他……是被一个卧底警察送进去的。”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声音压低了些。客厅的光线因为雨云而更加昏暗,他的脸半明半昧。
“那你恨那个警察吗?”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阿易沉默了。他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细雨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许久,他才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那里面依旧空洞,却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困惑。
“恨?”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像是在品味一个陌生词汇的含义,“爸爸说,那是她的工作。各为其主,成王败寇。恨不恨的……”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没什么意义。反正,他也死了。”
他说“他死了”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下雨了”。
我一时无言。坤哥就是这样教育儿子的?把血海深仇,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工作”和“游戏规则”?还是说,这只是这个少年在面对我时,一种更深沉的伪装?
“你的房间在那边。”我指了指次卧的方向,那间房一直空着,只有基本的床铺和衣柜,昨天我简单打扫过,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被套,“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厨房你可以用,但注意安全。冰箱里有些速食,饿了自己热。我平时工作忙,不一定准时回来。”
我将一串备用钥匙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这是大门和你的房门钥匙。小区有门禁,晚上十一点后关闭。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带人回来,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和住址。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明白吗?”
阿易的目光在钥匙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明白。”
“你的手机?”我问。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部很旧的黑色直板手机,款式起码是五六年前的了,屏幕甚至有几道裂纹。
“用这个联系我。”我报出一串数字,是我的工作手机号,“存好。有任何事,打这个电话。另外,明天我会带你去附近的派出所做个暂住登记,这是规定。”
他又点了点头,手指在磨损的按键上笨拙地按下号码,存储。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指尖有些细微的伤痕。
“还有其他问题吗?”我问。
阿易摇摇头,重新拎起他那小小的银色行李箱,走向次卧。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收留我。”
然后,他打开门,走了进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将我和这个浑身缠绕着谜团与危险的少年,暂时隔在了两个空间。
我依旧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动。目光缓缓扫过他刚刚坐过的沙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房子的、冰冷的陌生气息。药箱还打开着放在茶几上,用过的碘伏棉签和染了一点点血渍的包装纸散落着。
我走过去,将垃圾收拾好,药箱盖好,放回原处。指尖碰到他刚刚用过的纱布包装时,冰凉。
然后,我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纱帘一角。楼下,那辆黑色轿车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反射着路灯初上的昏黄光晕。但我能看到对面楼栋的某个窗户后,一点极其细微的反光一闪而过——那是我们的人。
老陈的安排已经就位。监视,保护,或者说,监控。
我放下纱帘,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左手手腕,隔着衬衫袖子,那道旧伤疤的存在感,从未如此清晰。
坤哥临刑前的笑容,阿易手腕上渗血的疤痕,少年空洞的眼神,平淡叙述父亲死亡时毫无波澜的语气……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这不是结束。甚至连开始都算不上。
这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棋局,落下了第一颗子。而我,和他,都成了棋盘上任人摆布、却又必须互相撕咬的棋子。
卧室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行李箱轮子划过地板,又像是身体倒在床上的声音。很快,一切又归于寂静。
这个雨夜,才刚刚开始。而我和这个“儿子”之间,那无声的、危险的探底与博弈,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我不知道坤哥到底给他留下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少年平静表象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但我知道,那道一模一样的伤疤,绝不仅仅是一个巧合或恐吓。它是一个烙印,一个诅咒,一个将我和他、将过去和现在死死捆绑在一起的、血淋淋的契约。
我走到次卧门口,停下脚步。门板很薄,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阿易。”我对着门板,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早点休息。另外,伤口如果发炎或者不舒服,告诉我。”
里面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声很低的回应:“嗯。”
我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