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伦敦

进入国家队的日子，是按秒表的节奏铺展的。训练池的水永远恒温，起跳台的纹路磨了又磨，汪顺和林西的生活，依旧是泳池、宿舍、训练场三点一线的循环，像被设定好的泳道线，笔直，也单调。

而情窦初开的节点，被林西后来无数次回想起，都锚定在2012年的伦敦。

那是女子200米决赛的前一夜，奥运村的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林西还在复盘技术动作，有些睡不着，给妈妈打去电话，电话被接通，在那声妈妈之后好像很久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随之而来的是哥哥林哲的声音“阿西，妈妈睡着了”“哦”声音里带着几分失落但又有些担忧“对了哥，妈的病怎么样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没事，家里挺好的，妈也挺好的，你安心比赛，我们等你回来”。但林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哥，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而最后听到的却只有电话那头压抑的、颤抖的声音。“阿西，妈……妈走了。”

五个字，像一块冰砸进滚烫的泳池，瞬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她坐在床上，从深夜到凌晨，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眼睛盯着天花板，没有哭，也没有动。出发来伦敦前，妈妈还打电话跟她说：“阿西，好好比，妈等你拿奖牌回来给我看。”她那时候想家，想请假回去看看身体一直不太好的母亲，妈妈却笑着劝她：“训练要紧，奥运会是大事，妈没事。”

她怎么会想到，那通电话，是最后一面。那天晚上很晚了朱指导在门口敲了门，可门没开，里面也只是传来了句“朱指导，我没事，您回去吧”朱指导知道她性子倔，有些事要靠她自己消化。

第二天站上赛场，解说员的声音透过广播传来：“这位来自中国的小将林西，今年只有18岁。”解说员不知道，这个18岁的姑娘，前一夜刚经历了天塌地陷。

起跳哨声响起的瞬间，林西几乎是凭着本能跃入水中。那天的浪花格外大，拍在身上像是钝重的击打，她划水、转身、冲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跟着肌肉的记忆往前冲。

触壁的那一刻，电子屏显示第三名。铜牌。

颁奖仪式上，她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国旗升起，手指攥着奖牌的绶带，指尖泛白。面对记者的采访，她笑着说“发挥还算正常”，语气从容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直到采访结束，她走到场馆外的台阶上坐下，摘下奖牌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手心，眼泪才终于砸下来，砸在奖牌的纹路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身边的台阶微微一沉，汪顺坐了过来。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然后就那么陪着她，看着远处的伦敦眼慢慢转动，像沉默的钟摆。

回国后，汪顺特意请了假，陪林西回了宁波。在母亲的墓前，林西放下那枚铜牌，轻声说：“妈，我拿奖牌了，你看看。”汪顺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涌起强烈的、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从墓地回来后，有些东西悄悄变了。

他们依旧一起训练，一起吃饭，可眼神交汇时会刻意移开，擦肩而过时会放慢半步，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水幕。那份在伦敦的夜色里悄然萌生的情愫，没来得及发芽，就被两人不约而同的疏离，压进了泳池的水底。

2012年伦敦奥运会女子200米自由泳：金牌由美国选手埃里森.施密特（1分53秒61） 银牌法国选手卡米耶.穆法特（1分55秒58） 铜牌澳大利选手布隆特.巴雷特(1分55秒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