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指尖划过吉他弦，抬眼看向周诗雨：“你的表演完美得像橱窗模特——毫无温度。”
周诗雨指尖微颤，剧本边缘被捏出细褶。多年来的保护壳，竟被这个初次合作的新人一眼看穿。
次周周一清晨，周诗雨提前半小时抵达市话剧院的三楼排练厅。这里是她成名前最常来的地方，木质地板踩上去会有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弥漫着老建筑特有的、混合着灰尘与木材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节油味道。巨大的落地镜前，晨光透过高窗，为室内铺上一层浅金色的柔光。她喜欢这里的宁静，能让她在繁忙的行程中偷得片刻喘息，找回对表演最原始的敬畏。
她脱下外套，露出简单的白色练功服，开始进行每日例行的发声练习。舒缓的元音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回荡，让她渐渐进入状态。今天上午，她需要指导王奕进行公益短片的台词排练。这是经纪人协调后的结果，旨在利用近期红毯事件的热度，为两人塑造积极正面的合作形象。
九点整，排练厅的门被推开。王奕依旧是那副随性不羁的模样，黑色卫衣、破洞牛仔裤，背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吉他，与周围严谨的艺术氛围格格不入。她嘴里嚼着口香糖，看到周诗雨时，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地打了声招呼：“早。”
“早。”周诗雨点头回应，语气平和专业，“我们先从剧本围读开始吧。”她将打印好的剧本递给王奕。短片主题关注留守儿童，周诗雨饰演一位去山村支教的老师，王奕则饰演一位回乡创业、用音乐陪伴孩子们的青年。
最初半小时，王奕的表现完全符合周诗雨的预想——生涩，甚至有些笨拙。她念台词就像在唱rap，节奏快而缺乏起伏，重音处理也显得随意，情感投入更是谈不上。
“停一下，”周诗雨忍不住打断，她走到王奕身边，指着剧本上的一句台词，“这里，‘孩子们，音乐也许不能立刻带你们走出大山，但它可以让你们的心里装下整片星空’，这句话的重点是‘心里’和‘星空’，需要更真挚、更轻柔的语气，带着一种鼓励和憧憬，而不是……陈述事实。”
她靠得很近，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与排练厅的气息截然不同。王奕甚至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王奕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清了清嗓子：“哦，我试试。”
再次尝试，效果依旧不佳。周诗雨微微蹙眉，但她保持着耐心：“想象一下，你面前真的有一群眼睛亮晶晶的孩子，他们可能从没听过真正的音乐课。你想用这句话，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王奕放下剧本，忽然抬头看向周诗雨，眼神里带着一种直白的探究：“周老师，你每次表演前，都会做这么详细的‘想象’准备吗？”
周诗雨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这是进入角色的基础。”
“是吗？”王奕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挑衅的弧度，“可我觉得，你刚才示范的那句台词，虽然每个字都标准，情绪也到位，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太标准了，像精心校准过的机器，少了点……活人的热气。”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周诗雨脸上的职业性微笑淡去了几分，眼神微沉。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否定过她的表演，尤其是一个新人。她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剧本边缘，指节微微泛白。“表演需要专业和克制。”她的声音比刚才冷了一些。
“克制和冰冷是两回事。”王奕似乎来了劲，她放下剧本，拿过旁边的吉他，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几个零散的音符，“就像音乐，光有精准的音高和节奏不够，得有心跳，有呼吸，有……瑕疵。”她说着，目光重新落在周诗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真诚，“你的表演，完美得像博物馆里的水晶杯，让人不敢触碰，也感觉不到温度。为什么？”
为什么？周诗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多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用完美的技巧和精准的控制来构筑保护壳，将那个真实的、或许并不完美的自己牢牢封存。这层壳让她安全，也让她成功，却在此刻，被一个初次合作的后辈轻易戳破。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奕。
王奕见她沉默，也不追问，反而低下头，手指在吉他弦上流畅地滑动起来。一段轻柔而略带忧伤的旋律流淌而出，正是刚才那段台词的配乐雏形。她没有直接念台词，而是用哼唱的方式，将那段话的意境融入了旋律里。她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哼唱时带着一种随性的、未经雕琢的沙哑质感，却奇异地充满了情感。
“孩子们……音乐也许不能……但它可以……让心里……装下星空……”她断断续续地哼唱着，旋律简单却直击人心，仿佛真的将人带到了那个星空璀璨的山村夜晚。
哼唱完毕，排练厅里安静下来，只有吉他弦的余音微微振动。王奕抬起头，看向周诗雨：“你看，不一定要字正腔圆。有时候，换种方式，反而更容易找到……温度。”
周诗雨站在原地，心中的愠怒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不得不承认，王奕这种近乎野路子的方法，确实触碰到了她某些刻意忽略的东西。那句关于“温度”的评价，像一颗种子，落入了她心田的缝隙。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优雅得体、无懈可击的影后形象，此刻看起来似乎有些模糊。她再次念起那句台词，这一次，她尝试放下一些技巧，放缓语速，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真的在凝视远方的孩子和星空。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不确定。
“好像……好一点了。”王奕抱着吉他，歪头评价道，语气不再是挑衅，而是带着点鼓励的味道。
周诗雨从镜子里看到王奕的表情，那双通常显得疏离的眼眸里，此刻映着一点光。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叛逆不羁的年轻人，对艺术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的感知力。
接下来的排练，气氛变得微妙而不同。周诗雨不再仅仅是指导者，她开始倾听王奕用吉他即兴为台词搭配的旋律，偶尔甚至会跟着哼唱一两句。而王奕，在周诗雨精准的点拨下，对台词节奏和重音的把握也渐渐有了起色。两人之间的那种无形的隔膜，似乎在音乐和台词的交织中，慢慢消融了一部分。
休息间隙，王奕从吉他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喝水。周诗雨注意到她手背上有一小块新鲜的擦伤，周围还泛着红。
“你的手怎么了？”周诗雨随口问道。
王奕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缩了缩，含糊道：“哦，没事，昨天练歌的时候不小心蹭的。”
周诗雨想起之前瞥见的王奕手背上的旧痕，没有再多问。她走到自己的包旁，拿出一个印有卡通图案的创可贴——那是她常备给剧组里可能受伤的小演员的——递了过去：“贴上吧，排练厅灰尘大，小心感染。”
王奕看着那个与她酷炫形象极其不符的创可贴，表情有些古怪，但还是接了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
下午的拍摄试光安排在郊区的一个模拟山村小学的片场。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诗雨换上了素雅的棉布裙，站在讲台旁，瞬间仿佛真的成了那位支教老师。王奕则抱着吉他，坐在课桌上，晃荡着腿，看着工作人员忙碌。
有一个镜头需要周诗雨凝视着窗外，眼神中流露出对孩子们的怜爱与对远方的期望。导演试了几次，都觉得差了点意思：“诗雨，眼神再柔一点，带点……憧憬，对，但不是那种很飘的憧憬，要落地一点的。”
周诗雨努力调整，但或许是因为上午王奕的那番话还在影响她，她总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刻意，无法真正松弛下来。
这时，在一旁调试吉他的王奕，忽然轻轻拨动琴弦，即兴弹奏了一段空灵悠远的旋律，像是山风，又像是流淌的溪水。她没有看周诗雨，只是专注地弹着吉他。
奇异地，在这段即兴的音乐中，周诗雨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她望着窗外真实的远山和田野，听着耳边流淌的旋律，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褪去了表演的痕迹，多了几分真实的触动和温和的期许。
“好！就是这样！保持住！”导演兴奋地喊道。
拍摄间隙，周诗雨走到独自坐在角落调试吉他的王奕身边。“刚才的音乐，很好听。”她轻声说。
王奕抬头，有些意外，随即扯出一个懒散的笑：“随便弹的。看来周老师也不是完全不需要‘温度’嘛。”
这一次，周诗雨没有反驳。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她看着王奕低头专注调试琴弦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次被迫的合作，或许并不像她最初想象的那么糟糕。暗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着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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