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被驱散。
不是被火把,不是被任何凡俗的光源。
那颗悬浮在冰冷岩石穹顶下的种子,只有拇指大小,却如同宇宙初开时凝结的第一缕光。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缓慢地、如同沉睡巨人的呼吸般旋转着。每一次旋转,都带起一圈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金红与幽蓝交织的微弱光晕,将这片不大的地下空间温柔地笼罩。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暖意和坚韧。金红的光芒如同凝固的、来自大地最深处的熔岩,在种子的核心深处流淌、搏动;幽蓝的光芒则如同深邃星空中最纯净的星尘,在种子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变幻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晕。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交融的色彩,在这被埋葬的绝境中,无声地宣告着一种超越毁灭的顽强存在。
死寂被打破。
不再是绝望的抽泣和痛苦的呻吟,而是无数道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喘息声。幸存者们挤在穹顶空间的边缘,在微弱光芒的映照下,一张张沾满血污、尘土和泪水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被强行点燃的、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希望。
他们看着那颗种子。
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沉默的神祇。
火艳站在最前面,小小的身体在光芒中微微颤抖。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颗悬浮的种子,泪水早已干涸,只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她不再试图伸手,只是那样看着。那金红的光芒,像极了她记忆中宋礼背上那道伤口深处流淌的、永不屈服的滚烫热血;那幽蓝的星尘,又像极了孙雨龙最后爆发时眼中那抹疯狂而清澈的星辰碎片。它们交织在一起,在这颗小小的种子里,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用生命点燃的、撕裂星穹的绝响。
“它…它在动…”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是个人族的少年,他指着种子下方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在那颗悬浮种子正下方,散落着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星屑碎末!这些在甲羽星人眼中毫无价值、在奴隶们眼中只是沉重负担的废料残渣,此刻正发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在那种子散发出的、无形却坚韧的力场牵引下,那些原本散乱、冰冷的星屑微粒,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砂,朝着悬浮的种子汇聚、飘浮、吸附上去!
每一粒微小的星屑被吸附到种子表面的瞬间,都仿佛被那金红与幽蓝交织的光芒所“点燃”!金属般的光泽瞬间被同化、吸收,化作种子上那流转光芒中极其微弱的一丝增强!种子的旋转似乎也随之加快了一分,那如同呼吸般搏动的、源自地底的震颤感,也似乎更加强劲、更加清晰了一分!
它在吸收星屑!在吸收这片被奴役、被榨取了无数岁月的星球上,被视为废物的残渣!它在用这些“废料”,滋养自身,壮大自身!
“它在…吃石头?” 一个泥鱼星人发出带着水波回音的、难以置信的喃喃。
“不…不是吃…” 澜歌圆睁的眼睛里闪烁着深邃的蓝光,她如同最敏锐的猎手,捕捉着那种子与星屑接触时极其微弱的法则波动,“是转化!它在…把星屑里那些…那些我们无法利用的、混乱的、甚至带着点诅咒的东西…转化成…它自己的光!”
她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幸存者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无法利用?诅咒?转化?光?
古藤长老那巨大的身躯,如同沉默的山岳,在种子的光芒映照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那双深藏在树皮褶皱里的、如同燃烧炭火般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平静,只有最深处跳跃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新芽破土般的悸动。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在那种子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粗糙如树根的巨大手掌,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按在了冰冷潮湿的岩石地面上。
他闭上了眼睛。
一股源自古木星人血脉的、与大地本源相连的微弱感知力,如同最纤细的根须,顺着他按在岩石上的手掌,无声地探入地底深处。
他感受到了。
那搏动的震颤,不再仅仅是一种能量波动。它像一条刚刚诞生的、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根脉”!一条从那种子核心深处延伸出来、深深扎入脚下这片饱受创伤的大地深处的根脉!这“根脉”贪婪而温柔地汲取着地底深处最精纯的岩石精华、最原始的地脉能量,以及…那些被吸附而来的星屑微粒中蕴含的、混乱而驳杂的、却同样属于这颗星球的“本源物质”!
这“根脉”所过之处,原本冰冷、死寂、被甲羽星人过度开采而变得贫瘠脆弱的岩层,似乎被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活性”!如同干涸的河床被注入了一线清泉,虽然细微,却预示着复苏的可能!
“大地…在回应…” 古藤低沉的声音,如同古老的树木在风中低语,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沧桑与震撼,在寂静的穹顶下缓缓响起。他睁开眼,那双幽绿的眼睛深深凝视着那颗悬浮的种子,里面燃烧的不再是绝望的灰烬,而是一种如同枯木逢春般、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希望!
“火种…”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那个古老的称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重量,“…不灭。”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穿透了所有幸存者的心灵!
“火种不灭!”
“是火种!是宋大人留下的火种!”
“它在吸收星屑!它在变强!”
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激动低语,如同星星之火,在人群中迅速点燃!绝望的坚冰被这微小的、却真实不虚的光芒和古藤长老的话语,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缝隙!希望,如同地底顽强钻出的嫩芽,开始在这片被埋葬的黑暗中,悄然滋生!
那个胸腔中岩浆光芒剧烈闪烁的石星人,巨大的岩石头颅转向古藤,再看向那颗种子,发出沉闷的、如同巨石滚落般的共鸣声。它那覆盖着岩石和熔岩纹路的巨大脚掌,也学着古藤的样子,重重地踏在岩石地面上,试图去感受那地底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脉动。
“光…暖…” 它用那沉闷如雷的声音,笨拙地表达着最直接的感受。它感觉到,那种子散发出的光芒,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安抚它岩石外壳下那岩浆核心躁动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被同伴搀扶着的、后背血肉模糊的遥星原住民老者,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他背上那道被鞭子抽开的伤口,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下,已经开始红肿溃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老巴图!” 旁边的人惊呼。
火艳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她看着老巴图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她下意识地又看向那颗悬浮的种子,看向它散发出的、温暖而坚韧的光芒。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不再犹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几步冲到穹顶空间中央,靠近那种子光芒最盛的区域!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沾着血污和泥水的手,捧起一小把散落在地面、尚未被种子吸附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星屑碎末!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捧着那捧冰冷的星屑碎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痛苦呻吟的老巴图身边!
“火艳…你…” 老巴图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火艳没有回答。她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颗悬浮的种子,仿佛在无声地祈祷。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意志,将手中那捧冰冷的星屑碎末,轻轻地、均匀地,撒在了老巴图背上那道红肿溃烂的伤口之上!
“啊——!” 老巴图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猛地一缩!冰冷的星屑接触伤口,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剧痛!
然而!
就在星屑覆盖伤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颗悬浮的种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它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分!核心深处那金红的光芒如同被投入了新的柴薪,猛地亮起!一道极其纤细、几乎肉眼难辨的、混合着金红与幽蓝双色的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从种子表面延伸而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连接”到了老巴图背上那被星屑覆盖的伤口区域!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能量波动,顺着那道光丝传递过去!
覆盖在伤口上的星屑碎末,在光丝触及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它们不再冰冷坚硬,而是瞬间变得如同温润的玉粉!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粒在金红与幽蓝交织的光芒中迅速软化、分解、融入那溃烂的血肉之中!
“呃…” 老巴图的身体猛地僵住!他脸上的痛苦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
他清晰地感觉到,背上那火辣辣、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的剧痛,在那温润光芒覆盖的瞬间,如同被浇上了一捧清凉的甘泉!迅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丝丝麻痒的清凉舒爽感!那原本红肿溃烂、散发着恶臭的伤口边缘,肉眼可见地停止了溃烂!翻卷的皮肉边缘,甚至开始渗出极其微弱的、带着健康粉红色的肉芽!虽然距离愈合还差得远,但那致命的感染和持续恶化的趋势,竟然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不…不疼了…凉…舒服…” 老巴图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突如其来的解脱而剧烈颤抖着,语无伦次!他试图伸手去摸后背,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按住。
“神迹!是火种的神迹!”
“它…它能治伤?用星屑治伤?!”
“火种!火种显灵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汹涌、更加狂热的激动低吼!所有幸存者,无论种族,看向那颗悬浮种子的目光,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信仰般的炽热与敬畏!那不仅仅是希望!那是实实在在的、能够驱散伤痛、带来生机的力量!是黑暗中的灯塔,是绝境中的甘泉!
澜歌圆睁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看着老巴图背上那明显好转的伤口,又看向那颗光芒似乎因这次“治疗”而微微黯淡了一分、却依旧顽强搏动的种子,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生长:“它需要能量!需要星屑!更多的星屑!它能转化!它能治愈!它…它可能是我们活下去唯一的依靠!”
她猛地抬头,深蓝色的长发在激动中微微飘动,圆眼睛扫过这片被巨大岩石包裹的地下空间,看向那些在微弱光芒下若隐若现的、镶嵌在岩壁中的、闪烁着同样金属光泽的星屑矿脉!
“找!” 澜歌的声音带着水波破碎般的急迫和决断,清亮地穿透了激动的人群,“所有人!找星屑!找所有能发光的石头!给火种!越多越好!它能救我们!”
“找星屑!”
“给火种!”
“快!快找!”
求生的本能被彻底点燃!希望化作了最原始的动力!刚才还沉浸在悲痛和绝望中的幸存者们,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瞬间行动起来!他们不再畏惧黑暗,不再抱怨伤痛,纷纷扑向周围的岩壁、地面,用指甲抠,用石块砸,用尽一切办法,疯狂地收集着那些散落的、镶嵌在岩石中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星屑微粒!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收集到的、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捧星屑,如同供奉圣物般,轻轻地、虔诚地,堆放在那颗悬浮种子下方的岩石地面上。
种子光芒流转,如同一个沉默而饥渴的“婴儿”。它所散发的无形力场,再次启动。堆积的星屑微粒如同被无形的漏斗吸引,开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上飘浮、汇聚、吸附到它的表面,被那金红与幽蓝的光芒吞噬、转化。每吸收一点,种子的光芒似乎就稳定一分,那搏动的震颤,也似乎更加强劲、更加悠长地传递在脚下的大地深处。
生命的气息,混合着岩石的冰冷和星屑的奇异金属气味,在这片被埋葬的空间里,伴随着那微弱却永恒的搏动,缓缓流淌。
就在这时!
“嗡…嗡…”
那熟悉的、如同大地心脏搏动般的震颤,在吸收了更多星屑之后,陡然增强了数倍!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有力!甚至…开始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号角般低沉的韵律!
与此同时!
“轰隆——!!!”
整个地下空间猛地剧烈一震!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如同有巨兽在地底深处翻滚!
穹顶上方,无数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巨大的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几处之前被古藤长老认为最稳固的岩壁,竟然也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地震?!
不对!
古藤长老猛地抬起头!那双幽绿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警觉光芒!他巨大的身躯霍然站起!
“不是地震!” 他低沉如雷的声音带着巨大的不安,“是地面!是鸟人!他们在…炮击!!”
他的感知瞬间穿透厚重的岩层,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恐怖的震动来源——并非自然的地动,而是来自遥远的地表!是沉重无比的能量武器轰击大地发出的、毁灭性的震颤余波!并且,从震动的方向判断…他们炮击的核心目标,正是地面上那个——被湮灭光柱留下的、巨大光滑的虚无巨坑区域!
甲羽星人,并未放弃!他们在试图用最暴力的手段,彻底抹去那场湮灭留下的一切痕迹!包括…可能埋藏在地下的秘密!
而他们此刻所处的方位…就在那片巨坑的正下方!
恐怖的震动如同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刚刚燃起希望的幸存者心头!刚刚收集星屑的狂热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窒息般的恐惧!头顶不断掉落的碎石和蔓延的裂缝,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冰冷的现实:他们自以为安全的避难所,正在被炮火从地表强行——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