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冰寒刺骨,那冷意如同猫土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寒冰,甚至比那还要冷上几分,仿佛能将骨缝里最后一点热气都吸得一干二净。玄铁打造,黯淡无光,却比任何锋利的刀刃都更擅长禁锢。它们紧紧咬住少年纤细的手腕,深深勒进皮肉,把那份属于年轻、热血、不屈的力量,以一种残酷又精准的方式,吊在冰冷的刑架上。哪怕只是呼吸带动的细微颤抖,都会让铁链更深地嵌入肌肤,骨骼也会发出几不可闻的咯吱声。
疼,当然疼。鞭痕、灼伤、淤青,还有各种难以名状的痛楚,像毒藤一样缠绕、绽放在白糖那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毛和衣衫之下。汗水混着干涸或新鲜的血迹,顺着额角滑落,淌过紧闭的眼睫,在脏污的脸颊冲出一道稍显干净的痕迹,最终汇聚到下颌,滴答滴答地砸在同样冰冷肮脏的地面。
地牢里充斥着霉味、铁锈味和浓重的血腥气。远处似乎有水滴从岩缝渗出,落入不知深浅的积水潭,发出规律而空洞的回响,更让这囚笼死寂得令人窒息。只有少年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证明这里还有活物存在。
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白糖用力咬住下唇,尝到更腥咸的味道后,才勉强凝聚起一丝清明。他不能昏过去,绝不能。一旦昏过去,就意味着认输,意味着软弱。作为星罗班的弟子,要做宗最后的传人(他心底始终固执地这样认为),即便经脉被封,韵力尽失,像破麻袋一样被吊在这里,也绝不能向眼前的黑暗低头。
更何况,那个带来一切黑暗与痛苦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黯坐在阴影与唯一一道昏暗光源的交界处。那是一张宽大的座椅,铺着不知名的兽皮,样式古朴甚至算得上典雅,与这阴森地牢格格不入。他一手随意支着额角,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只剔透的薄胎瓷杯,杯里清冽的液体随着他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作轻轻晃荡,映出顶上石缝漏下的幽光。
他似乎在欣赏,欣赏刑架上那具遍体鳞伤的年轻躯体,欣赏那躯体里仍旧不肯熄灭的灵魂之火。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探究,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玩具,或是一场尚未编排结束的戏剧。
这平静比暴怒更让白糖觉得耻辱,觉得血液逆流。
“咳…咳咳…”喉咙里堵着血沫,白糖费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阳光与笑意的金红色眼眸,此刻只剩下被血丝缠绕的倔强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直直射向阴影中的黯。“黯!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绝不会…绝不会向你,向你这黑暗屈服!”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嘶哑的气音和豁出一切的决绝。因为用力,手腕上的锁链哗啦乱响,牵扯到胸腹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也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
座椅上的身影终于动了。黯放下瓷杯,杯底与石质扶手相触,发出清脆冰冷的一声“叮”。他站起身,不疾不徐,黑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地面,没有沾染半分尘埃。他朝着刑架走来,脚步声在地牢里回荡,清晰、稳定,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白糖紧绷的神经上。
阴影随着他的靠近,逐渐将白糖完全笼罩。居高临下,带着绝对的压迫感。黯停在白糖面前,距离近到白糖能看清他黑色面具边缘精致而冰冷的花纹,能感受到他身上凛冽的气息,混合着某种幽暗的香气。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静静凝视着白糖。那目光如有实质,缓慢掠过少年脸上的每一处伤痕、每一分痛苦的表情,最后停留在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上。
然后,他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养尊处优的苍白,却蕴含着足以捏碎钢铁的力量。那手指没有去碰那些狰狞的伤口,而是径直探向白糖的下颌。
白糖猛地别开头试图躲避,但锁链限制了他所有的动作。那只手轻易地、不容抗拒地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直面自己。指腹冰凉,触感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轻柔,但其中的掌控力道却让白糖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屈服?”
黯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低低的,震得白糖耳膜嗡嗡作响。
“谁告诉你……”他微微偏头,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紫眸中流光晦暗难明,“我要你的屈服?”
白糖瞳孔骤缩,尚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下巴上的力道却加重了些许,迫使他更清楚地看到对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黯俯身靠近,气息拂过白糖染血的耳廓,寒意如同低语,一字一句钻入他的耳中:“我偏要你这身傲骨——”话音顿了顿,像是猎手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一寸、一寸,亲自敲碎。”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小锤,精准地敲打在白糖紧绷的神经和摇摇欲坠的意志上。敲碎?不是摧毁,不是碾灭,而是敲碎?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白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黯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捏着下巴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狎昵意味摩挲了一下少年沾满血污的下颌皮肤。然后,他凑得更近,几乎贴着白糖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吐出了让白糖血液几乎冻结的话:“然后,用我的方式……重新拼好。”
说完,他松开了手。失去钳制的下巴无力地垂下,白糖感觉不到轻松,只觉得那股寒意瞬间流窜至四肢百骸,冻僵了所有伤口和热血。他猛地抬头,金红色的眼眸里第一次除了愤怒和痛苦,渗入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黯已经直起身,恢复了从容疏离的姿态。他不再看白糖,仿佛刚才那番话语只是随口一提。他转身走回那张座椅,重新拿起那只瓷杯,指尖在杯沿缓缓划过。
地牢重归死寂,只有水滴声,和白糖越来越沉重、混乱的心跳与呼吸。那背影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沉没在永恒的黑暗中。而那句“重新拼好”,如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最疯狂的预言,在这充满血腥与绝望的囚笼里无声回荡,缠绕上少年伤痕累累的躯体与灵魂。
锁链依旧冰冷,而某些东西,似乎已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