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沈歆柠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

小巷里的湿气还没散尽，晨露沾在她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裤脚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水痕。肚子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块，那感觉她其实已经有些习惯了——在家里，奶奶总是把稠的粥先盛给弟弟，到她碗里时，只剩下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可这次不一样。

昨天傍晚，奶奶牵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她从没见过那些街道和楼房。奶奶在一个热闹的夜市口停下来，给她买了一个白面馒头——那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吃到完整的、没有和别人分着吃的馒头。

万能角色，女柠柠在这儿等奶奶，奶奶去买糖。

奶奶摸着她的头说。

她乖乖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还有余温的馒头，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等。夜色渐渐深了，夜市的人越来越少，摊贩们陆续收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奶奶没有回来。

起初她只是小声啜泣，后来开始放声大哭。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走过来，递给她一串已经有些化了的糖葫芦，摇着头叹气道

万能角色，男造孽啊……

她不懂什么是“造孽”，只是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哭到睡过去又醒过来。清晨第一缕阳光刺进眼睛时，她终于明白了——奶奶不要她了。

就像去年邻居家的母猫生了一窝小猫，猫妈妈只把最强壮的两只叼走，剩下的就留在纸箱里，任它们自生自灭。

沈歆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城市在她眼中变成了一片巨大的迷宫，每一个路口都长得一样，每一条街都看不到尽头。她不敢问路，奶奶说过，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他们会把她抓去卖掉。

中午时分，她走到了一个看起来干净漂亮的街区。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树下停着许多闪亮的汽车。她的目光被一家面包店橱窗吸引——那里摆着金黄色的、撒着糖霜的面包，还有粉红色的、看起来像云朵一样的糕点。

肚子咕噜噜叫得更大声了，她把昨天剩下的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干巴巴地嚼着，眼睛却无法从橱窗移开。

迈克尔·露娜希尔你看那个孩子，是不是走丢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说的是有些奇怪的中文，每个字都拐着弯。

沈歆柠吓得转身，差点摔倒。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正关切地看着她，女士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她有一双温柔的蓝眼睛，像是沈歆柠在邻居家电视里看到过的大海。

艾琳·伊丽莎白小姑娘，你爸爸妈妈呢？

女士用别扭的中文问，每个字都咬得很认真。

沈歆柠紧紧抿着嘴，摇摇头。她想起奶奶的警告，可是这对夫妇的眼睛里没有她熟悉的嫌弃或不耐烦，只有满满的担忧。

迈克尔·露娜希尔她看起来很饿，艾琳。

男士说道，他的中文更差一些，几乎听不懂。

名叫艾琳的女士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拆开递到沈歆柠面前

艾琳·伊丽莎白吃吧，甜的，很好吃。

沈歆柠盯着那块深棕色的东西，犹豫了很久，直到肚子又发出一阵抗议的响声。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咬了一小口——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浓郁丝滑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比她过年时尝过的水果糖还要美味一百倍。

加德妮雅·露娜希尔谢谢。

她小声说，这是她离开家后说的第一句话。

艾琳·伊丽莎白你叫什么名字？

艾琳温柔地问。

加德妮雅·露娜希尔沈歆柠。

她说完自己的名字，突然眼眶一热

加德妮雅·露娜希尔奶奶…奶奶不见了。

夫妇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男士立刻用英语快速说了些什么，艾琳点点头，继续用中文耐心询问

艾琳·伊丽莎白你家在哪里？记得地址吗？

沈歆柠摇头，眼泪终于掉下来

加德妮雅·露娜希尔他们不要我了…弟弟有糖吃，我没有…妈妈说我是赔钱货…

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这对异国夫妇渐渐拼凑出了这个五岁女孩的遭遇。艾琳的眼睛红了，她把沈歆柠轻轻搂进怀里，用英语对丈夫说

艾琳·伊丽莎白迈克尔，她和我们的莉莉安一样大，只小两个月…

迈克尔的喉结动了动，他伸手摸了摸沈歆柠稀疏发黄的头发

迈克尔·露娜希尔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走，去警察局前，至少先让她吃顿饱饭。

艾琳·伊丽莎白小姑娘，跟我们去吃饭好吗？

艾琳擦掉眼泪，努力对沈歆柠微笑

艾琳·伊丽莎白吃热乎乎的汤和面条。

沈歆柠看着眼前温柔的异国面孔，又想起家里冰冷的灶台和永远不够分的稀粥，轻轻点了点头。

露娜希尔夫妇带她去了一家安静的餐厅。沈歆柠第一次坐在这么柔软的椅子上，第一次用这么精致的碗筷。服务员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时，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满满一大碗都是给她的——而且上面铺着厚厚的牛肉，不是零星几片肉屑。

艾琳·伊丽莎白吃吧，都是你的。

艾琳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沈歆柠吃得小心翼翼，先喝了一口汤，鲜美的滋味让她差点又哭出来。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生怕吃太快就没了，直到碗底干干净净，连一滴汤都没剩下。

迈克尔·露娜希尔还要吗？

沈歆柠摇摇头，实际上她还能吃，但奶奶说过，女孩子不能吃太多，会嫁不出去。

饭后，夫妇俩带她去了警察局。一位女警察耐心询问了很久，但当沈歆柠说出“奶奶把我扔了”时，警察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万能角色，女这种情况…我们会尽力查找她的家人。

万能角色，女但按照她的描述，那个地区确实有不少…类似的事情发生。

艾琳·伊丽莎白类似的事情？

艾琳追问。

女警察压低声音

万能角色，女重男轻女，家里穷，就把女孩…处理掉。有的是送人，有的是…

她没有说完，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艾琳紧紧握住迈克尔的手，两人沉默了很久。

迈克尔·露娜希尔如果找不到她的家人呢？

万能角色，女那会送到福利院。不过福利院条件有限，孩子多，照顾不过来。

就在这时，沈歆柠突然抓住艾琳的衣角，小声说

加德妮雅·露娜希尔我不想回去…奶奶说我是多余的…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露娜希尔夫妇的心理防线。六个月前，他们刚失去了自己七岁的女儿莉莉安，一场突如其来的脑膜炎夺走了那个爱笑爱唱歌的小生命。这次来中国旅行，原本是为了走出伤痛，却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遇到了一个和莉莉安年龄相仿、急需被爱的孩子。

艾琳·伊丽莎白迈克尔…

艾琳的声音在颤抖。

迈克尔搂住妻子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转向女警察

迈克尔·露娜希尔如果我们想收养她，程序会非常复杂吗？

女警察有些惊讶，但还是认真解释

万能角色，女跨国收养确实很复杂，需要满足很多条件，等待时间也很长。不过如果你们真的有这个意愿……

迈克尔·露娜希尔我们有。

迈克尔坚定地说

迈克尔·露娜希尔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

接下来的几周，沈歆柠暂时住进了当地福利院，而露娜希尔夫妇开始为跨国收养奔波。他们延长了签证，聘请了律师，每天都在各种机构间穿梭。每隔一天，他们都会去福利院看望沈歆柠，给她带礼物，教她简单的英文单词。

艾琳·伊丽莎白Gardenia

一天下午，艾琳指着福利院花坛里一丛白色的花

艾琳·伊丽莎白这是栀子花，很香，在英语里叫Gardenia。你喜欢吗？

沈歆柠凑近闻了闻，点点头。那洁白的花瓣，甜美的香气，让她想起艾琳身上的味道——温暖而安全。

迈克尔·露娜希尔如果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女儿

迈克尔认真地看着她

迈克尔·露娜希尔我们想叫你Gardenia·Lunasyl，加德妮雅·露娜希尔。你愿意吗？

五岁的沈歆柠并不完全理解这个名字的意义，但她知道这对夫妇会给她热腾腾的饭菜，会温柔地拥抱她，会在她做噩梦时轻轻拍她的背。她点了点头，扑进艾琳怀里，第一次主动叫了声

加德妮雅·露娜希尔妈妈。

艾琳的眼泪瞬间落下，紧紧抱住这个瘦小的中国女孩，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六个月后，所有手续终于办妥。当沈歆柠——现在已经是加德妮雅·露娜希尔——牵着新父母的手踏上飞往美国的航班时，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出生的土地。

没有留恋，只有一种模糊的解脱。

飞机冲上云霄，艾琳为她系好安全带，轻声说

艾琳·伊丽莎白睡吧，加德妮雅，醒来就到家了。你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等着见你呢。

加德妮雅·露娜希尔姐姐？

加德妮雅困惑地问，她记得父母说过莉莉安的事。

迈克尔·露娜希尔是的，玛格丽特，我们的大女儿，她会很爱你的。

迈克尔微笑着解释

迈克尔·露娜希尔还有卢卡斯和伊森，你的两个哥哥。他们给你准备了一房间的礼物。

加德妮雅靠在窗边，看着云层在脚下铺展，像一片柔软的白色海洋。她想起离开福利院时，院长阿姨对她说的话

万能角色，女孩子，你有了新的开始，好好珍惜。

新的名字，新的家庭，新的国家。

五岁的沈歆柠在起飞的那一刻，留在了那片土地上。而加德妮雅·露娜希尔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手中握着母亲温暖的手，旁边是父亲沉稳的呼吸声，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到完整的安全感。

飞机穿越云层，向着大洋彼岸的新生活飞去。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一个被爱重新命名的女孩，将学会如何再次绽放——就像她的新名字一样，一朵跨越重洋依然芬芳的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