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晨曦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将宿舍内的一切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条块。
林语惊一夜未眠,却毫无倦意,大脑在肾上腺素的持续作用下异常清醒。
她假借整理行李箱的动作掩护,悄无声息地从隔层里取出一卷软尺。
宿舍里静悄悄的。
阿狸的床帘依旧紧闭,陈小雨还没醒,而周曼的床铺空着,人应该在水房。
这是最佳时机。
林语惊跪在地上,将软尺探入床下的空腔。
冰冷的金属尺头触碰到粗糙的木板,她屏住呼吸,动作迅速而精准。
测量、记录,一气呵成。
长一百七十二厘米,宽六十一厘米,深三十五厘米。
数据在脑中迅速建模,一个蜷缩着身体、身高约一米六五到一米七的成年女性形象清晰浮现。
这完全符合苏晚的身形。
林语惊的心沉了下去,这个暗格,几乎就是为苏晚量身定做的藏身之所,或者说——囚笼。
她的目光掠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周曼的梳妆台上。
那把精致的桃木梳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梳齿圆润,木质温良。
可当林语惊凑近,瞳孔却骤然一缩。
在几根缠绕于梳齿间的乌黑长发中,她清晰地看到发根处黏连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丝。
这不是头皮屑,是凝固的血。
就在这时,水房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周曼哼着歌走了回来,脸上敷着面膜,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看到林语惊蹲在地上,动作一顿,随即笑道:“语惊,起这么早?在找东西吗?”
“嗯,一个耳钉好像掉床底了。”林语惊面不改色地站起身,将软尺不动声色地塞回口袋,“可能是我昨晚不小心碰掉了。”
“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周曼热情地问。
“不用了,应该是不重要的那个,回头再说吧。”林语惊的语气平静无波,内心却已警铃大作。
临近中午,宿舍里只剩下林语惊和周曼两人。
陈小雨泡在图书馆,阿狸则拉着帘子,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剪辑视频。
“语惊,来,尝尝我泡的玫瑰花茶,美容养颜的。”周曼端着一个玲珑的玻璃茶壶走过来,将一杯散发着甜香的茶水递给林语惊。
琥珀色的茶汤里,粉色的玫瑰花瓣舒展着,看起来赏心悦目。
“谢谢。”林语惊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传来,她却没有喝,只是借着氤氲的热气观察着周曼。
“你跟苏晚……是很好的朋友吧?”周曼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一边用小勺搅动着自己的茶水,一边叹了口气,“唉,她那个人就是,太敏感了。之前她总说404有秘密,神神叨叨地去翻学校的老档案,还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周曼抬起头,看向林语惊,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盛着恰到好处的惋惜:“我们都劝过她,让她别想太多,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可惜啊……她还是没挺过去,真是命薄。”
命薄。
这两个字从她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唇间吐出,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悲伤,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冷漠的评判。
林语惊垂下眼帘,轻轻晃了晃茶杯:“是啊,她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对了,她翻老档案,都查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周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我哪知道,她都偷偷摸摸的。大概就是些陈年旧事吧,这楼里死过人,你知道的。”她说完,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
林语惊将那杯花茶放到桌上,看着花瓣在水中缓缓下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下午,林语惊以外出采买生活用品为由离开了宿舍。
她需要去一趟五金店,买一些更专业的勘察工具。
当她提着购物袋返回宿舍楼时,却在楼道口被宿管王阿姨拦了下来。
王阿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神里满是怀疑与厉色:“你站住!我刚跟教务处核实过,根本就没有叫林语惊的进修生安排到我们这栋楼!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伪造文件混进来的?”
林语惊心中一紧,她知道李教授的安排肯定没问题,但王阿姨如此笃定,必然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或者,是有人故意使绊子。
正当她思索如何应对时,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从旁边插了进来。
“王姨,火气这么大做什么?这位是我表妹,李教授特批的校友进修生,手续还在走流程,您这儿的信息还没更新吧?”
林语惊转头看去,一个穿着靛蓝色暗纹唐装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透着几分慵懒和不羁。
正是昨晚那个在卫生间门口遇到的男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递到王阿姨面前:“喏,校友会的卡,李教授亲自办的。我这表妹内向,怕给您添麻烦,就没多说。”
那是一张制作精良的黑色卡片,上面烫金的“青藤大学校友会”字样在昏暗的楼道里闪着微光。
林语惊立刻反应过来,顺势接过卡片,对王阿姨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对不起王阿姨,是我没跟您解释清楚。”
王阿姨狐疑地打量着两人,最终还是被那张看起来颇具分量的校友卡和男人笃定的态度说服了。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不为例!赶紧上去!”
林语惊松了口气,对男人点了点头,快步上楼。
擦肩而过时,她听到男人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半盏古董店,风铃带来了。”
夜色再次笼罩了404宿舍。
十一点整,周曼准时关掉了台灯。
宿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惨白的路灯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林语惊躺在床上,调整好手机的录像角度,对准了周曼的方向。
果然,熄灯后不到一分钟,周曼的床铺上传来窸窣声。
她坐起身,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梳妆台前,面对着那面漆黑的镜子,拿起了桃木梳。
“一下,两下,三下……”
极轻的、仿佛耳语般的计数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周曼的动作机械而重复,一下下梳理着垂至腰间的长发。
林语惊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将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到最低,透过镜头死死盯着镜子。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
当计数声到达“三百”时,周曼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将梳子轻轻放下,整个过程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就在这时,林语惊通过手机镜头,清晰地看到——那面本该映出周曼背影的镜子,镜面竟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泛起了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涟漪。
涟漪转瞬即逝,镜子又恢复了原样。
周曼静坐了片刻,才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床上。
林语惊保存好视频,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这诡异的仪式,到底是为了什么?
凌晨时分,睡意正浅,林语惊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无法呼吸。
紧接着,一阵低频的嗡鸣声在耳边响起,越来越响,搅得她头痛欲裂,四肢也变得麻木僵硬,动弹不得。
鬼压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掐断。
作为法医,她深知这种现象的科学解释。
但这一次,感觉却格外真实和强烈。
不,不对!
林语惊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
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这个耳鸣的频率……很稳定,像是某种机械的共振。
她想起来了,这栋老楼的水管在夜深人静时,偶尔会因为水压变化发出类似的低频振动。
而更关键的是,空气中,她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夹杂在檀香味中的异香。
是迷迭香。
少量可以提神,但高浓度的迷迭香精油,在密闭空间里却能造成类似致幻的效果,再配合次声波的共振,足以诱发强烈的濒死感和幻觉。
这不是鬼,是人为的!
林语惊立刻放弃了挣扎,她放缓呼吸,全身放松,做出彻底“晕厥”过去的样子。
果然,那股压迫感和耳鸣声在持续了几分钟后,开始缓缓减弱。
就在这时,宿舍门外,传来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
那声音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任何人。
它在404的门前停了下来,寂静在空气中凝固了足足两秒,然后,脚步声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次日清晨,林语惊顶着一脸疲惫走进水房。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冲洗着脸,试图驱散脑中残留的昏沉感。
当她抬起头,看向镜子的瞬间,她的动作僵住了。
镜中的倒影里,她的身后,一个穿着鲜红连衣裙的模糊身影一闪而过,似乎还抬了一下手。
林语惊猛地回头,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镜子上,这一次,她注意到镜子木质边框的背面,靠近墙壁的缝隙里,似乎刻着什么。
她用指甲费力地将镜子挪开一点缝隙,只见一行用利器刻下的模糊小字,字迹潦草而怨毒:
“癸未年七月初七,血偿命还。”
癸未年,正是十年前。七月初七,是传说中红衣学姐跳楼的日期。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林语惊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宿舍楼下的那棵老槐树下,昨夜帮她解围的那个唐装男人正站在那里。
他看到林语惊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朝她扬了扬手。
在他的指间,赫然捏着一枚发黑的铜制残片——正是她昨晚在卫生间找到的那半朵祥云。
男人对着她,做了一个口型,然后转身,消失在晨光与树影的交界处。
林语惊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看懂了那个口型,他说的是——
“小心,迷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