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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瓦补天时

少年歌行:萧棠

风停了。雪却没停。

只是从漫天飞舞的白,变成了一种更沉的东西——压在屋脊上、挂在冰棱下、渗进木头缝里的湿冷。像一层裹尸布,慢慢收紧。

洛云棠跪在屋顶,手指抠着断梁边缘。她补完了最后一道裂缝。用枯枝、布条和血糊住的缺口,歪歪扭扭,不像修缮,倒像缝合一具将死之人的伤口。

她低头看那根绑得发颤的木条,忽然想起昨夜萧瑟靠在她怀里,咳着血说:“屋顶漏雪……得换新瓦。”

他声音轻得像要散了,可每一个字都钉进了她心里。

她想笑,嘴角刚扬起,眼底就涌上一股热。不是疼,是空。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一颗心还在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是替他活着。

她动了动手腕,想撑起身,可腿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去。额头磕在冰冷的瓦片上,发出一声闷响。

血从肩头渗出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层布被浸透。她没管。只是伸手,轻轻抚过那块补丁。

“好了。”她低声说,也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

一滴血从指尖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线。风一吹,斜了半寸,砸在檐角结冰的木棱上,溅开一朵暗红冰花,凝住不动。

屋里,烛火重新燃了起来。

苏挽晴盘坐在床前蒲团上,七根银针分别插在萧瑟的眼、耳、鼻、口七窍,针尾微微震颤。她指尖搭在他腕间,真气一丝丝渡进去。

脉象如游丝。

玄穹真脉本该如江河奔涌,此刻却干涸得像旱季的河床,沟壑纵横,寸草不生。只有一缕温热,从他心口位置延伸而出,顺着血脉流向体外,与某个遥远的方向相连。

是血契。

她皱眉,想收针,切断连接。可指尖刚触到第一根银针,萧瑟的呼吸猛地一滞,胸口几乎不再起伏。

她立刻停手。

再试一次——轻轻捻动心口那根针。血契的温热微微动摇,他的心跳便随之衰减,慢得像要停。

苏挽晴咬住下唇,脸色一点点发白。

她在耗自己。洛云棠在用自己的命,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她抬头看向门口。门开着一条缝,能看见屋顶一角,还有那个跪着的身影。

“你傻不傻……”她喃喃,“他若知道,非杀了你不可。”

话音未落——

天黑了。

不是云遮日,是整片天塌了下来。

极北方向,乌云如墨翻涌,层层叠叠压向人间。晨光瞬间被吞没,天地陷入一种病态的昏红。远处雪原尽头,一道赤色裂痕横贯天际,像大地被谁撕开了一道口子。隐约有锁链崩断的声音,低沉如雷,从地底传来。

听雪楼剧烈一震。

梁柱嗡鸣,檐下冰锥齐齐断裂,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桌上的药瓶滚落,碎了一地。苏挽晴猛地回头,怀中青鸾玉匣忽然发烫,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打开匣盖。

原本那行“忘忧引,可逆轮回”的字迹,正缓缓化开,像墨入水,晕成一片暗红。

她瞳孔一缩。

这不是药效。是天机感应。

记忆翻涌上来——药王谷禁典《逆生典》残页上写:“当血月再现,幽冥裂隙将启。唯有清漪剑主与其命定之人,共祭真名,方能重封。”

她猛地抬头,看向床上的萧瑟。

他闭着眼,脸色灰败,可心口那缕温热,仍在微弱跳动。

“共祭真名……”她声音发抖,“是要一个人死?还是两个一起?”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屋顶传来一声轻响。

洛云棠回来了。

她抱着萧瑟,动作极轻,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步一颤,走回床边,把他放平,拉过被子盖住他胸口。

她的手碰到他唇角时,他忽然动了动。

“你真傻……”他声音轻得像梦呓,“为我这样。”

洛云棠浑身一僵。

她低头看他。他没睁眼,睫毛颤着,像随时会断。

她慢慢俯身,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凉,指尖发紫。

“可你更傻。”她声音哑了,“明明怕死,却总往刀口上撞。”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

两人十指相扣,血契余温忽然升温。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冲上头顶,眼前一黑——

画面炸开。

千年前。

极北冰渊,风雪如刀。她持剑立于深渊之前,身后是燃烧的光柱。萧瑟站在裂隙边缘,衣袍猎猎,真名之力在他周身炸裂,化作金红色的锁链,一寸寸封住幽冥裂隙。

他回头看她,眼神平静。

“这次换我守你千年。”

她没说话。只是将剑插入冰面,单膝跪地,守在他封印之处。

一守就是千年。

霜覆眉睫,雪埋长靴,她不动如碑。

今世重逢。

她推开听雪楼的门,风雪灌进来。他坐在柜台后喝酒,抬头看她,眼神懒散,带着三分讥诮。

她一步步走近。

他问:“住店?”

她说:“我来还债。”

他笑了:“我不记得欠你什么。”

她也没说。只是在夜里,为他盖被;在他醉酒时,收走酒壶;在他咳血时,默默站到他身前。

他们都记得。

所以谁也不肯先松手。

画面散去。

洛云棠还跪在床边,手仍握着他。她眼眶红了,可没哭。只是把脸贴在他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苏挽晴看着她们,喉咙发紧。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角落药箱前,翻出一只小瓶。瓶身漆黑,封口用红蜡密封,上面刻着三个小字——**忘忧引**。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终局。以逆脉之体承劫,逆转生死。代价是寿元尽毁,魂魄消散,连轮回都进不去。

她拔掉塞子,一股幽香弥漫开来,带着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气息。

“若能换你醒来……”她低声说,“我愿忘了这世间冷暖。”

她抬手,就要将药液抹上自己手腕。

门框一震。

司空长风站在门口,左腿微跛,脸色阴沉。他一步跨进来,铁钳般的手猛地扣住她手腕。

“你干什么?”

苏挽晴挣扎:“让他活!现在还来得及!”

“你死了,他更不会活。”司空长风声音低得像从地底挤出来。

“你怎么知道?”她瞪着他,“你懂什么?他值得——”

“殿下若醒,第一个杀的,就是让你替死的人。”司空长风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刀,“你以为他是什么人?他是萧楚河,是宁可自己烧成灰,也不愿别人为他点一盏灯的人。”

苏挽晴一愣。

药瓶从她指间滑落,滚到地上,没碎。

她看着那瓶子,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蹲下身,捡起药瓶,重新塞好塞子,放进怀里。

“可我还是……不想看他死。”

司空长风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背对着床,像一堵墙。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

一群黑鸦自北而来,羽翼漆黑如墨,眼中泛着绿光。它们不叫,只是低空掠过,速度快得像一阵黑风。

其中一只撞上窗棂,羽毛纷飞,口中衔着一块残破的布片,落地。

苏挽晴走过去捡起。

是一角旌旗,北离皇室纹章已残,但“永安”二字还留着半边。布上沾血,暗红发黑。

司空长风接过,脸色骤变。

“这是‘残旌七卫’的信物。”他声音发紧,“他们只有在皇陵遭侵时,才会放鸦传讯。”

苏挽晴翻过布片背面,发现一行极小的刻字,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棺开三日,魂归旧躯,伪帝临朝。”**

屋里静得可怕。

连萧瑟的呼吸声都显得刺耳。

洛云棠缓缓站起身,走到桌边,低头看那块残布。

她手指抚过“永安”二字,指尖微微发抖。

“有人冒他之名。”她声音很轻,“在北离称帝。”

司空长风点头:“不止称帝。是借尸还魂。有人开了皇陵,让一具尸体穿上龙袍,自称‘永安王复生’,已下诏三州,清剿异党。”

“异党?”苏挽晴问。

“指的是我们。”司空长风冷笑,“所有曾追随殿下的人,都是叛逆。”

洛云棠没再说话。

她转身,走到墙角,取下那柄无鞘长剑。剑身漆黑,剑刃上有无数细小裂痕,像干涸的河床。

她抽出一截,寒光逼人。

剑不出鞘,可屋内温度骤降,连烛火都晃了晃。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萧瑟。

他闭着眼,呼吸微弱,像随时会断。

她伸手,轻轻拂去他额前碎发。

“你说过不想回朝……也不想做王。”她低声说,“你说这天下烂透了,不值得你争。”

他没回应。

她嘴角动了动,像在笑。

“可若有人冒你之名行恶……”她声音渐渐冷下来,“我便替你走一遭。”

她直起身,将剑佩于腰间。

剑穗垂下,轻轻扫过她冻伤的手背。

她没再看屋里任何人,转身,走向门口。

脚步很稳,像踩在刀尖上,却不偏不倚。

苏挽晴想喊她,可张了张嘴,没出声。

司空长风拦在门前,沉默片刻,终于侧身让开。

“带上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递给她,“残旌七卫的令符。他们认这个。”

洛云棠接过,铁牌上刻着一只断角的狼头。

她点头,推门而出。

风雪复降。

比昨夜更急,更狠。雪片打在脸上,像刀割。

她踏出门槛,脚步未停。

昨夜她留下的血印,已被新雪覆盖。她一步步踩上去,像是重新走一遍那些没说出口的誓言。

屋内,萧瑟睫毛忽然轻颤了一下。

他没醒。可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想抓住什么。

终究无力。

苏挽晴走到窗边,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风雪中。

她低头,怀中青鸾玉匣忽然剧震。

她打开匣盖。

那行“忘忧引,可逆轮回”的字迹,已彻底化去,如墨入水,不留痕迹。

新字浮现,血迹斑驳,像用刀刻上去的:

**“真名献祭,方可归魂”**

她手指抚过那行字,指尖发凉。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代价。”

她合上匣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冰。

屋外,风雪如刀。

听雪楼孤峙雪原,屋檐下冰棱渐长,一根根垂落,宛如泪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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