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穿着大渝伙夫衣服、身材魁梧的汉子,推着一辆泔水车,似乎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物资堆,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他点头哈腰地道歉,一副惶恐笨拙的样子。
趁此机会,萧景琰和列战英如猎豹般扑出,迅雷不及掩耳地解决了两名哨兵。另外两名哨兵察觉不对,刚要呼喊,却被从暗处闪出的靖麟卫捂嘴抹喉。
整个过程无声而迅速。
那闯祸的“伙夫”似乎吓呆了,站在原地。萧景琰警惕地看向他,手按上了刀柄。
那“伙夫”却慢慢直起身,脸上的惶恐卑微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他目光如电,扫过萧景琰几人,尤其在萧景琰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激动。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那是赤焰军旧部之间流传的、几乎失传的暗语切口:
“风雪摧梅岭。”
萧景琰浑身剧震!这句话,是当年赤焰军绝境时的悲歌起句!他死死盯着对方,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缓缓地,用一种干涩而轻微的声音,接上了下句:
“……烈火炼忠魂。”
那“伙夫”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单膝跪地,动作却轻如落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抬起头,望着萧景琰,嘴唇颤抖,用气声吐出两个字:
“少帅……?”
这一声“少帅”,如同惊雷在萧景琰耳边炸响!这个称呼,属于林殊,属于那个已经“死去”十三年的赤焰军少帅!
眼前这个人……是赤焰旧部!他竟潜伏在黑狼营中!
萧景琰强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上前一步,低声道:“我非少帅。但赤焰之心,从未冷却。你是……”
“赤焰军,前锋营第七队,队正,聂铎。”汉子泪光闪烁,却带着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句切口,见到……与少帅有关之人。”他显然认出了易容后的萧景琰并非林殊,但那句暗语和对切口的本能反应,已说明一切。
聂铎!萧景琰记得这个名字,赤焰军一员勇猛而细致的将领,当年战报中,已列阵亡。
“聂将军……你怎会在此?”列战英也震惊不已。
“梅岭之后,侥幸未死,流落北境,被大渝边民所救。后来得知此地被建成黑狼营,心中不甘,便设法混入,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能为我赤焰军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传递些消息。”聂铎语速很快,时间紧迫,“你们是为那‘赤焰雪绒花’而来?”
萧景琰重重点头:“救人,急用。”
“果然。”聂铎毫不意外,“我在此三年,暗中观察,那花只有每月十五夜,在山谷最深处的温泉眼旁绽放。今夜子时正是花期。我知道一条更近的隐秘小路,绕过前面两道岗哨,直通温泉眼。但那里今晚有一队‘黑狼卫’亲兵把守,是拓跋昊的亲信,很难对付。”
“带我们去。”萧景琰毫不犹豫,“时间不多了。”
聂铎起身,迅速将泔水车推到隐蔽处,低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五人,钻入一条几乎被积雪和乱石掩盖的狭窄缝隙,七拐八绕,竟然真的避开了主要巡逻路线,来到了山谷腹地。一股夹杂着硫磺味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眼前出现一小片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泉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温泉旁的石缝间,几株奇特的植物静静生长。茎叶晶莹如冰雕,顶端结着紧紧包裹的花苞,在月光和热气中,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赤焰雪绒花!
但就在温泉旁,八名身着漆黑铁甲、气息精悍的卫士,如同雕塑般矗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正是黑狼卫。
“硬闯必然惊动大批守军。”聂铎低声道,“我有个办法。那边,”他指着不远处一个看似普通的帐篷,“是负责这片区域杂役的营房,里面有酒。我可以想办法引开他们片刻,但时间很短。”
萧景琰迅速判断:“足够了。战英,你带两人,随聂将军行动。我和剩下的人,准备取药。得手后,原路返回隘口汇合,若失散,按第二方案到预定点集合。”
“是!”
聂铎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摸向那座帐篷。不多时,那边传来他刻意放大、带着谄媚的声音:“几位军爷辛苦了!这大冷天,伙房刚温了点上好的烈酒,驱驱寒气?小的特意送来……”
黑狼卫纪律严明,起初不为所动。但聂铎伪装的身份似乎平时没少讨好他们,加上他巧舌如簧,说这是拓跋昊将军体恤今夜值守辛苦特赐的云云。为首的卫兵犹豫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这温泉眼深处营腹,外围又有层层守卫,不会有事,便派了两人过去查看。
就在那两名黑狼卫转身走向帐篷的瞬间!
萧景琰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扑那几株雪绒花!他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玉铲和玉盒在月光下划过微光。与此同时,列战英和两名靖麟卫也从暗处暴起,袭向最近的两名黑狼卫。
“敌袭——!”留守的黑狼卫首领反应极快,一声厉喝,长刀已然出鞘!
但萧景琰更快!他身形如电,玉铲精准地插入一株雪绒花根部,手腕一抖,连土带花完整挖出,落入玉盒,“啪”地合上。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滞。
另外几株,他也以迅雷之势挖取。然而,最后也是最茂盛的一株,位置稍远。
就在他探身去取的刹那,一名黑狼卫摆脱纠缠,怒吼着挥刀砍来!刀风凌厉!
萧景琰不避不让,左手玉盒护在胸前,右手反手抽出腰间的大渝腰刀,格挡!
“锵——!”
火星四溅!萧景琰虎口发麻,但他借力拧身,右脚闪电般踢出,正中那黑狼卫手腕,钢刀脱手飞出。他趁机一铲挖向那最后一株花。
“拦住他!”黑狼卫首领目眦欲裂,他已经看出这些人的目标就是这古怪的花。
另外几名黑狼卫拼死逼退靖麟卫,合围过来。聂铎也从帐篷那边冲回,手中多了一把顺手抢来的短斧,悍勇无比地挡住一人。
“殿下,花已得手,快走!”列战英急呼,他肩头已添了一道伤口。
萧景琰终于将最后一株花挖出放入盒中。他瞥见合围之势,心知不可恋战。
“撤!”
他将玉盒紧紧绑在胸前,挥刀开路。聂铎对地形极熟,吼道:“走这边!”指向温泉后方一处被藤蔓遮掩的岩壁缝隙。
几人且战且退,冲入缝隙。黑狼卫紧追不舍,但缝隙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大大延缓了他们的追击速度。
尖锐的哨音响彻山谷!敌袭警报终于彻底拉响!整个黑狼营像被惊醒的巨兽,骚动起来。
萧景琰几人沿着聂铎指引的隐秘小路狂奔,身后追兵呐喊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更多的火把向这边汇聚。
“出了前面那片乱石坡,就能接近我们进来的隘口!”聂铎气喘吁吁地道,“但追兵太快,我们恐怕甩不掉!”
萧景琰回头看了一眼,追兵的火把光芒已映亮了他们身后的山路。一旦被缠住,陷入重围,插翅难飞。
胸前的玉盒贴着心口,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关乎小殊性命的微弱热力。
绝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要下令分头突围,引开追兵。
忽然——
前方隘口处,传来一阵不同于黑狼营守军的厉喝和兵器交击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惨叫,以及重物倒地的闷响。
一道轻盈如燕、迅捷似电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隘口的阴影中掠出,几个起落便到了近前。那人身形纤细,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亮得惊人的眸子,手中寒光闪烁,所过之处,追在最前面的几名大渝兵无声倒地。
萧景琰一愣。
那黑衣蒙面人停在他身前不远处,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冰冷,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执拗?
“飞流?!”萧景琰几乎脱口而出。
黑衣人——正是本该远在金陵守护梅长苏的飞流——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面向汹涌而来的追兵,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意思很明显:
你们走,我断后。
他怎么来了?是小殊安排的?还是他自己偷跑来的?无数疑问闪过,但此刻无暇细究。
“走!”萧景琰当机立断,对聂铎和列战英道。有飞流这个绝世高手断后,他们的压力骤减。
聂铎虽惊疑于这突然出现的少年高手,但也知机会难得,立刻带路。
四人急速穿过隘口,将喊杀声和飞流那道孤绝却强悍的背影留在身后,朝着预定的撤离点狂奔而去。
风雪愈急,仿佛要掩盖一切痕迹。
怀中的玉盒温热。希望,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