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梅雨季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梧桐巷裹在潮湿的雾气里。苏晚拖着三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站在17号门前时,指尖的凉意顺着胳膊爬进心底。铁锈斑驳的铁门被她推开,“吱呀”一声锐响,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硬生生剪开了五年的隔绝。巷口的积水里,她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鬓角的碎发沾着雨珠,可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栋爬满青苔的老楼牵扯着。
客厅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所有光线,只留下一片昏暗。空气中混杂着烟味、劣质酒精的酸腐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像是无数个无人打扫的日夜,沉淀下来的污垢。陈默蜷缩在沙发上,身形比五年前更瘦,泛黄的衬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烟灰,他抬起眼,浑浊的瞳孔里没有半分重逢的波澜,只有被打扰的烦躁,仿佛她不是孩子的母亲,只是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长期独处的迟钝,说完便又低下头,点燃了另一支烟。火苗在他指缝间跳跃,映出他眼底的空洞。
苏晚没心思跟他寒暄,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快步在屋子里搜寻:“念念呢?我的女儿在哪?”
陈默朝卧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烟蒂弹落在满是垃圾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睡觉。”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跑着冲到卧室门口。虚掩的房门被她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夹杂着汗味扑面而来。五岁的念念蜷缩在床角,瘦小的身体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旧外套,袖口磨得发白,下摆拖在地上。她的头发枯黄打结,像一蓬失去水分的野草,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和不知名的污渍。听到动静,小女孩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幼兽般往床底缩去,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那声音微弱又绝望,像一只被遗弃在风雨中的小猫。
“念念,妈妈回来了。”苏晚的声音哽咽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女儿柔软的头发,“妈妈来接你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念念脸颊的瞬间,小女孩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尖叫,那声音刺破耳膜,带着极致的恐惧:“不要碰我!走开!你是坏人!”
苏晚的动作僵在半空,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离开时,念念才一岁,是个黏人爱笑的小丫头,会抱着她的脖子撒娇,会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会在她怀里睡得香甜。可现在,女儿看她的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恐惧和抗拒,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一刀刀割在她的心上,让她浑身发冷。
“她怎么了?”苏晚猛地转过身,看向跟进来的陈默,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默避开她的目光,脚尖踢了踢墙角的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声响:“可能是太久没见你,生疏了。”
“生疏?”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五年!我只离开五年!她就算不记得我的样子,也该记得我的声音!她为什么会怕成这样?陈默,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语气恶劣到了极点:“我还能对她做什么?供她吃供她穿,把她养大已经不错了!你以为我容易吗?你一走了之,把所有担子都扔给我,自己在国外潇洒,现在回来倒质问起我了?”
苏晚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当年哪里是潇洒?念念出生时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必须在五岁前完成手术,否则风险极高,手术费更是一笔天文数字。为了给女儿赚救命钱,她咬牙签下劳务合同,在国外打三份工,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省吃俭用,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这五年,她忍受着思念的煎熬,忍受着雇主的刁难,忍受着孤独的侵蚀,好不容易攒够了手术费,满心欢喜地回来,想要给女儿一个光明的未来,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蹲下身,放柔了声音,耐心地对着床底的念念说:“念念,我真的是妈妈呀,你不记得了吗?妈妈给你讲过《小熊和妈妈》的故事,还带你去公园喂过鸽子,你当时说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还要给妈妈画好多好多画……”
念念的哭声渐渐小了,她从床底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怯生生地看着苏晚,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小声地问:“真的是妈妈吗?妈妈不会打我,也不会……不会碰我不好的地方,对吗?”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她强忍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却坚定:“对,妈妈不会打念念,也不会做任何让念念不舒服的事。妈妈回来就是保护念念的,谁也不能欺负你。”
念念犹豫了很久,小小的身体又颤抖了一阵,才慢慢从床底爬出来。苏晚想要抱住她,却发现女儿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的目光落在念念的手腕上,那里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绳子勒过的痕迹,领口处也露出了几块青紫的印记,触目惊心。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苏晚指着那些印记,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念念的眼神躲闪着,下意识地往陈默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小声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她的语气太过慌乱,眼神里的恐惧也不是作假。苏晚瞬间明白了,这些伤绝对不是摔的,而是陈默打的!可她没想到,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当晚,苏晚给念念洗澡时,热水顺着女儿瘦弱的身体流下,冲刷掉表面的污垢,却露出了更多触目惊心的伤痕。念念的背上、胳膊上、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划伤,新旧交错,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泛着红肿。而最让苏晚崩溃的,是念念大腿内侧那几片难以启齿的红肿和陈旧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伤害过。
“念念,告诉妈妈,这些是谁弄的?”苏晚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眼泪掉落在女儿瘦弱的背上,混合着热水往下流。
念念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始终不肯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苏晚知道,女儿一定是被吓坏了,陈默在她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恐惧。她抱着念念瘦弱的身体,心疼得无法呼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查明真相,保护好女儿,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真相一点点揭开时,会是那样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会彻底颠覆她所有的认知,将她和念念拖入更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