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暗流与数据幽灵

“流光河”重新沉入它那悲伤而恒久的循环韵律中，时间褶皱缓缓平复，只留下被万律盟“秩序力场”粗暴撕裂的边陲区域，仍像未愈合的伤口般闪烁着不稳定的时空涟漪。时痕族的银色灵体们光芒黯淡，环绕着“源头之沙”陷入深沉的修复性静滞，那份跨越万古的守护意志暂时收敛，只留下最基本的循环惯性维持着这片时空孤岛的存续。

静笙的矿艇“寂静回声号”悬浮在科研船附近，像一块被卷入时间漩涡后侥幸留下的浮木。驾驶舱内，警报声大多已停歇，但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精神消耗过度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她的四肢百骸。眉心处的时光印记微微发热，不断提醒着她与这个循环体系的脆弱链接，以及强行驾驭“时光孤寂”意念所带来的、挥之不去的虚无回响。她感觉自己的情绪被罩上了一层薄纱，欢欣与激动变得遥远，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漠然的观察力格外清晰。

她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后遗症中。传感器屏幕上，那三个代表“观察者”追踪信标的淡蓝色光点，已呈三角阵型，静静锚定在“流光河”外围三个不同的战略观测点。它们没有进一步靠近，也没有发出任何通讯请求，只是持续不断地、以一种令人不适的精准和耐心，收集着这片区域所有的能量辐射、空间波动和信息逸散。如同三只冰冷的复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猎物的巢穴。

更紧迫的威胁来自内部。

就在静笙试图规划如何摆脱或干扰这些信标时，矿艇的主控电脑突然发出一阵短促的、不规则的卡顿声。几个次要系统的状态指示灯毫无规律地闪烁了几下，导航星图的边缘出现了细微的、持续约零点三秒的像素错乱。紧接着，生命维持系统的循环速率显示，出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极其微小的周期性波动，频率与她之前感受到的数据立方体“信息扰流”的某种特征谐波隐隐吻合。

“立方体……”静笙心中一凛，立刻起身从储物格里取出那个黑色的物理隔离盒。盒子表面的辐射与能量读数正常，但当她用寂静源质的感知去探查时，立刻察觉到一丝不同——盒子内部，那股原本被严密拘束的、冰冷杂乱的“信息扰流”，此刻正像被困的活物般，以极低的幅度、但充满某种“探索欲”的方式，轻微地冲击着隔离罩的内壁。更关键的是，这股扰流的“活性”和“复杂度”，似乎比之前增强了一丝，并且与她舰艇内部网络的某些底层数据交换产生了难以解释的、非直接的“共振”。

这不是简单的泄漏。这东西在学习和适应，试图利用任何微小的能量波动或数据接口，寻找逃逸或扩散的途径。伊森队长警告过的“信息扰流”，远比她想象的更具侵蚀性，它似乎具备某种原始的、基于信息本身的“觅存本能”。

静笙感到一阵寒意。如果让这东西污染了舰艇的核心系统，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立刻处理它，但直接摧毁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数据爆炸或信息污染扩散。她需要一种能“安全格式化”或“无害化处理”信息层面的方法。

她自身的力量中，寂静源质可以“包容”和“沉淀”杂音，但面对这种具有主动性的信息实体，似乎欠缺直接的“处理”能力。生命源质关乎物质与能量的循环，对抽象信息效果不明。时光印记或许能“放缓”其活动，但无法根除。她需要新的思路。

就在她凝神思考时，那三个“观察者”信标中的其中一个，突然向她的矿艇方向，发送了一段极其简短、完全加密、但能量特征非常独特的定向数据包。数据包没有携带任何可读信息，更像是一个非标准的、高复杂度的“握手协议”试探，其编码方式古老而晦涩，但竟然与数据立方体散发出的某些“扰流”频率段，存在微弱的、统计学上的相似性！

“观察者”……他们不仅在看，他们很可能也感知到了数据立方体的异常活动！他们对此感兴趣？还是说，他们认得这种“信息扰流”？

一个危险但或许能打破僵局的念头在静笙脑中闪过。她不可能信任“观察者”，但或许可以……利用他们的兴趣。

她小心翼翼地用舰载计算机（物理隔离的那部分）模拟了一个极其简化的、不含核心信息的“扰流”特征信号，将其附着在一个无关紧要的系统状态广播包上，朝着那个发送“握手协议”的信标方向，回传过去。这是一个试探，看看“观察者”会作何反应。

反应来得很快。那个信标立刻停止了常规扫描，转而释放出一种更集中、更深入的分析性探测波，聚焦在静笙的矿艇上，显然对那个“扰流”特征信号产生了强烈兴趣。同时，另外两个信标也微微调整了角度。

“观察者”被吸引了注意力，暂时从全面监控“流光河”状态，转向了对矿艇内部“异常信息现象”的针对性探测。这或许能为时痕族争取到一些不被深度窥探的喘息之机，但也将静笙自己更彻底地暴露在“观察者”的聚焦镜下。

与此同时，静笙意识到，要安全处理数据立方体，她可能需要更专业的工具或知识，而这些，“观察者”那里可能有，但她绝不能与他们交易。另一个选择……“流浪技师集市”的雷克？他曾表现出对破解和逆向工程的热情，但“信息扰流”的危险等级太高，不能轻易交给外人。

或许，答案就在问题本身？这“扰流”源自对“本源之弦”的探测，它与裂痕、与七序本源密切相关。要安全处理它，可能需要从更本源的层面入手。她想起了巨树意识提到的下一个可能地点——“混沌之心”。混沌，代表无序、变化、创造与毁灭的潜能。信息扰流的混乱、侵蚀和适应性，是否某种程度上暗合“混沌”的某些特质？如果她能初步理解甚至引导“混沌”的力量，是否就能“化解”或“重组”这种扰流？

这个想法大胆而危险。“混沌”是七序中最不可预测、最易失控的本源。但也是唯一可能从“无序”层面处理“无序信息”的途径。

就在她权衡之际，主控电脑的异常波动再次出现，这次伴随了一声轻微的、仿佛电路板哀鸣的“滋啦”声。数据立方体的“扰流”冲击似乎又增强了一点。时间不多了。

她看了一眼传感器屏幕。“观察者”信标依旧聚焦于此。远处，“流光河”边界外，万律盟战舰的冰冷信号仍在游弋，像等待时机的鲨鱼。

她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静笙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启动了矿艇的推进器，但并非驶向“混沌之心”可能存在的模糊方向（那太遥远且不确定），也不是返回“流浪技师集市”（风险不可控）。她设定了一个折中的航线——前往雷克曾隐约提过的、位于本星区边缘的一个极端环境下的“数据坟场”与“静默中继站”。

那里是废弃通讯卫星、损坏服务器阵列和各类信息残骸的最终汇集地，处于强烈的恒星辐射带和电磁静默区的双重包裹下。雷克曾说，某些顶级的、见不得光的“数据外科医生”和“信息清道夫”偶尔会去那里“淘货”或“处理麻烦”。环境本身能提供一定的天然屏蔽，或许有助于隔离数据立方体的影响。她也许能在那里找到临时的解决方案，或者，至少能争取到一点不被“观察者”和万律盟轻易打扰的时间，来研究下一步对策。

“寂静回声号”调整姿态，引擎喷出幽蓝的尾焰，开始缓缓驶离“流光河”区域。在她身后，时痕族的科研船与银色灵体渐渐隐没在循环的微光中；侧方，三只“观察者”的复眼信号立刻同步移动，保持着精准的追踪距离；远方，万律盟的战舰信号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动向，开始了缓慢的、策略性的位移。

而在矿艇内部，静笙将那个不祥的黑色数据立方体，放入一个临时加固的多重屏蔽盒中，盒子表面，她用自己的血（蕴含生命源质特性）混合着一点从眉心引导出的、微弱的时光印记银辉，勾勒了一个简单的、意图为“禁锢”与“延缓”的寂静符文。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佳临时措施。

她不知道“数据坟场”等待她的是什么。可能是致命的辐射，可能是盘踞在那里的其他危险存在，也可能是空空如也的绝望。

但她知道，停留在原地，无论是面对“观察者”越来越深的探究，万律盟随时可能发动的二次进攻，还是数据立方体逐渐失控的侵蚀，都只有死路一条。

宇宙的暗流从未停息，而她，必须在这片充斥着信息幽灵、秩序阴影和沉默窥视的险恶航路上，继续寻找那一线微弱的光。或许，那光的源头，就藏在终极的无序与混乱之中。

航程，转向新的未知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