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坠落边荒

传送的终点不是着陆，而是被呕吐出来。

空间本身似乎对这两个强行闯入、又带着令它不适的寂静与希声频率的存在产生了排斥反应。没有柔和的光柱，没有平稳的过渡，只有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翻滚，伴随着空间结构如同胃部痉挛般的挤压，然后他们被狠狠地、狼狈地“吐”在了某处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

玄渊在最后一刻调整了姿态，用残破的黑袍和自身躯体作为缓冲，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即便如此，落地时的震荡依旧让他那脆弱的根基网络剧烈波动，灰色疤痕下传来仿佛瓷器即将碎裂的刺痛，意识海一片翻腾，险些再次陷入昏迷。他死死咬住（如果他有实体牙齿的话）那最后一丝清明，强迫自己保持感知。

静笙被他护在身下，受到的冲击小得多，但穿越不稳定通道带来的精神压力和空间撕扯感依然让她头晕目眩，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她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从玄渊身下爬出，第一时间回头去查看他的状况。

“玄渊！”她无声地呼喊，双手颤抖着扶住他的肩膀。

玄渊的黑袍比之前更加残破了，边缘呈现出被空间乱流侵蚀后的焦黑与虚化，兜帽下的虚空暗淡得几乎要熄灭。他体内那微弱的心跳般的敲打声，也变得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

但他还“醒”着。他微微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虽然这动作无比勉强），然后开始艰难地调动感知，扫描周围环境。

静笙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几口气，开始运用她敏锐的希声感知。

首先感知到的是空气。

这里的空气极其稀薄，带着一种金属锈蚀和某种高能辐射残留的刺鼻气味，氧气含量很低，温度极低，寒冷刺骨，仿佛置身于某个荒芜星球的背阴面。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渣。

然后是地面。

他们身下并非泥土或岩石，而是一种光滑、坚硬、暗哑无光的黑色金属板。金属板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规则的几何纹路，像是某种巨大造物的表面。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这种无边无际的、延伸至视野尽头的黑色金属平原。平原上散落着一些同样由不明金属构成的、巨大而扭曲的残骸，有些像断裂的巨柱，有些像倾覆的飞船外壳，有些则完全是无法辨认的、充满非自然美感的几何结构。

天空……没有天空。

头顶是一片深邃的、没有任何星辰或光源的纯粹黑暗。那黑暗并非夜晚，而是一种主动吞噬光线的“虚无”，仿佛他们正身处一个没有顶盖的巨大金属盒子的底部。只有极远处的地平线（如果那能称为地平线的话），隐约有一些极其暗淡的、暗红色的、如同熔炉余烬般的光晕在缓慢明灭，为这片死寂的世界提供了仅有的、聊胜于无的照明。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低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来自金属大地本身内部的嗡鸣。那嗡鸣恒定不变，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毫无生机的韵律。

这里是哪里？

绝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任何现世区域，也不是典型的永锢边陲时间碎片海。

这里的法则……非常怪异。

静笙尝试运转希声之力，发现力量流转滞涩，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制。她对周围环境的“聆听”也变得模糊不清，那些金属结构和残骸仿佛自带某种屏蔽场，阻隔了她的深度感知。她甚至无法清晰“听”到玄渊的心跳敲打声了，只能通过接触隐约感觉到他微弱的存在。

玄渊的感知也遇到了类似的阻碍。他的法则解析能力在这里大打折扣，只能勉强判断出：此地的物理常数与现世有细微差异，空间结构相对稳定但带有某种“人造”的僵硬度，能量背景极低，且弥漫着一种……被遗弃和被遗忘的气息。

“一处……人造的边界废墟？或者是某个已消亡高阶文明的……最终坟场？”玄渊的传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性。他的能量已经见底，每一次传音都在消耗他维持自身存在的根本。

静笙看着玄渊越来越暗淡的状态，心急如焚。这里环境恶劣，没有食物，没有水源（至少目前没发现），空气稀薄寒冷，玄渊重伤濒危，她自己状态也很糟糕。必须立刻找到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并想办法获取生存资源。

她强撑着站起身，将玄渊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试图搀扶他行走。玄渊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这反而让她更加担忧。

“找……遮蔽……探查……”玄渊艰难地指示。

静笙点头，目光扫视着这片无边无际的金属荒原。那些散落的巨型残骸或许能提供暂时的遮蔽，但也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选择了一处相对较小、结构看起来相对完整的金属残骸——那像是一个半球形的舱室，侧面有一个扭曲的裂口。裂口大小足够他们进入，内部空间也足以容身。

搀扶着玄渊，她一步一步，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地面上挪向那个残骸。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稀薄的空气让她呼吸急促，低温让她的肢体麻木，玄渊的重量（虽然轻）也成了巨大的负担。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

终于，他们抵达了残骸裂口。静笙先小心地将玄渊安置在裂口边，自己探头向内望去。

内部一片漆黑，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借助外面极其暗淡的暗红天光，勉强看清轮廓。空间大约有普通房间大小，内部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一些同样金属材质的、无法辨认用途的碎片。空气更加沉闷，但至少挡住了外面那无孔不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冷。

没有活物活动的迹象，也没有能量波动。

暂时安全。

静笙松了口气，转身将玄渊拖了进来。安置好他后，她立刻开始检查这个临时庇护所。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金属墙壁。在靠近裂口的内壁，有一些黯淡的、如同电路板般的纹路。她尝试将一丝希声之力注入纹路，纹路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她又检查了角落里的碎片，大多是扭曲的金属板和断裂的管线，同样没有任何能量反应或可利用的资源。

这里就像一具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命和能量的冰冷尸体。

绝望感开始悄然滋生。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能源，玄渊危在旦夕……他们难道要死在这个被遗忘的金属坟墓里？

不！不能放弃！

静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将感知向外扩展，这一次，她不再试图“聆听”那些屏蔽性极强的金属结构本身，而是将重点放在环境中可能存在的、更加细微的“流动”。

她“听”到了。

在那恒定不变的、低频的金属大地嗡鸣声中，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量流。这能量流并非源自脚下的大地，而是仿佛从极远处那暗红色的天光方向传来，如同一条无形的地下河，在金属平原的表层之下，缓慢地、不间断地流淌。

能量流本身很稀薄，性质也很奇怪，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类似“废弃能量余渣”的感觉，但……它毕竟是能量！

如果能引导一部分过来，哪怕只是最微弱的能量，或许能暂时稳定玄渊的状态，甚至为寻找其他资源争取时间！

可是怎么引导？她的希声之力在这里受到压制，玄渊又无法行动。

她看向昏迷（或半昏迷）的玄渊，又看向自己手中的金银双色印记。

一个念头闪过。

她再次将手按在残骸内壁的电路纹路上。这一次，她不再注入希声之力，而是尝试用希声之力去模仿她感知到的那股冰冷能量流的频率。

模仿、共鸣、然后……牵引。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和冒险的操作。她的力量本就所剩无几，模仿陌生的能量频率又消耗巨大，稍有不慎还可能引动未知的反应。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静笙闭上眼睛，排除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那股冰冷能量流的感知和模仿中。渐渐地，她掌心的印记光芒开始发生变化，从温暖的金银双色，逐渐转向一种黯淡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暗红色。

她成功了！至少是部分成功了。

她将模拟出的暗红频率，小心翼翼地注入内壁的电路纹路。这一次，纹路有了反应！虽然极其微弱，但那些黯淡的纹路如同被注入了一丝静电，开始有极其暗淡的光点沿着某些路径缓慢流动！

这残骸内部的能量回路，竟然还能对特定频率产生反应！

光点流动的方向，指向残骸深处，一个原本看起来像是墙壁接缝的地方。静笙顺着光点指引，在接缝处仔细摸索，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掌大小的圆形凹陷。

她将模拟着暗红频率的手掌按了上去。

凹陷内部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一小块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狭窄的、垂直向下的竖井。

竖井深不见底，内部漆黑一片，但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机油和金属锈蚀味道的气流，从下方缓缓涌出。更重要的是，静笙感知到，那股冰冷的能量流，似乎就是从这竖井的更深处传来，浓度比地表高了不少！

竖井壁上，有简单的、可供攀爬的金属梯格。

这下面……可能通往这个金属废墟的“下层”或“内部”！

下面是更深的危险，还是可能的生机？

静笙回头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玄渊。

没有选择。留在这里是等死。下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走到玄渊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尽管那里只有虚空）。玄渊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表示他还醒着。

“下面……有路……可能有……能量……”静笙用口型和简单的手语，尽可能传达信息。

玄渊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风险，最终传出一个极其虚弱的音节：「……走……」

得到他的同意，静笙不再犹豫。她先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一点补给（半袋水，几片银灰苔藓）小心收好，然后尝试将玄渊背起来。玄渊这次配合地尽可能减轻自己的“重量”。

背着玄渊，静笙来到竖井边。她向下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巨兽的喉咙。她深吸一口气（尽管空气稀薄），将模拟的暗红频率维持在掌心，抓住冰冷的金属梯格，开始一步一步，向下攀爬。

竖井似乎没有尽头。攀爬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在体力和精神的双重煎熬下感觉无比漫长），周围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一点点，那股冰冷的能量流也变得更加清晰。竖井壁上开始出现一些黯淡的、似乎是应急照明的光条，但大部分已经损坏，只有零星几段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芒。

终于，她的脚触到了实地。

竖井的底部，连接着一条狭窄的、低矮的金属走廊。走廊同样一片狼藉，墙壁布满凹痕和破损的管线，地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金属碎屑。但这里的能量流浓度明显更高，空气中那股废弃能量的“余温”也更明显。

走廊前方，隐约传来一丝非常微弱的、不同于能量流的……其他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某种细微的机械运转声，又像是液体滴落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停止。

静笙精神一振。有声音，就意味着可能还有“活动”的东西，无论是机械还是别的什么。

她调整了一下背上玄渊的位置，握紧手中的短剑（虽然在这种环境下可能用处不大），小心翼翼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廊曲折，岔路众多，大部分通道都被坍塌的金属结构或厚厚的尘埃封死。静笙依靠着对能量流方向和那微弱声音的感知，在迷宫般的废墟中艰难穿行。

终于，她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已经停止运转的、布满仪表和管线的圆柱形装置。装置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大部分屏幕漆黑一片。

但那微弱的机械运转声，就是从这装置的基座下方传来。

静笙走近，发现基座侧面有一个检修面板半开着，里面隐约有极其黯淡的、暗蓝色的光芒在闪烁。她凑近一看，只见面板内部是一个复杂的小型能量循环单元，几根纤细的能量导管连接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布满裂纹的暗蓝色晶体。晶体内部，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在艰难流转，发出那断断续续的运转声。

而在晶体下方，有一个小小的、碗状的收集器。收集器底部，积蓄着大约十几滴粘稠的、散发着微光的暗蓝色液体。

液体散发着纯净的能量波动，虽然冰冷，但远比空气中那些废弃能量余渣要精纯得多！

是某种能量液？还是冷却液？或者是这个装置未完全失效前，最后的能量凝结产物？

静笙不知道这液体是什么，是否能饮用或直接吸收。但它的能量性质相对稳定，而且看起来是这里唯一可能“有用”的东西。

玄渊的状态已经不能再等了。

静笙一咬牙，将玄渊轻轻放下靠在装置旁，然后小心地伸出手指，蘸了一点那暗蓝色液体。

触感冰凉，粘稠，带着轻微的刺痛感。

她将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明显的气味。犹豫了一下，她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

一股冰冷而锐利的能量瞬间顺着舌尖窜入体内！这能量带着强烈的“惰性”和“沉寂”特质，与她体内的希声之力产生了一丝排斥，但并未造成伤害，反而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疲惫感减轻了一丝。

似乎……可以吸收？但需要缓慢炼化，且不适合她的力量属性。

但对玄渊呢？他是寂静权能的持有者（虽然碎片沉寂），这种带着沉寂特质的能量，会不会对他有益？

静笙看向玄渊。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存在感微弱得如同随时会散去的烟雾。

不能再犹豫了。

她找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料，小心地将收集器里那十几滴暗蓝色液体全部蘸取、吸满。然后，她回到玄渊身边，轻轻掰开他的“嘴”（那片虚空），将浸满液体的布料，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将液体挤入其中。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

几秒钟后，玄渊那几乎熄灭的“身体”，突然微微震颤了一下！

那些覆盖在他体表的灰色疤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蓝色光丝一闪而过！他体内那微弱的心跳敲打声，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新的动力，虽然依旧微弱，但节奏变得稍微清晰、有力了一点点！

有效！至少暂时稳住了！

静笙大喜过望。虽然量很少，但至少证明这种能量液体对玄渊有帮助！

她立刻看向那个小型能量循环单元。晶体已经布满裂痕，能量流转极其勉强，看样子随时会彻底停止。必须趁着它还没完全失效，尽可能收集更多的液体！

她观察了一下循环单元的结构，发现那几根能量导管似乎连接着更深处的能量源。也许……可以尝试引导？

她再次将手按在装置外壳上，这次，她不再模拟能量流频率，而是尝试用希声之力去“安抚”和“疏导”循环单元内部那艰难流转的、不稳定的能量，试图让它的流转稍微顺畅一点，从而产生更多的凝结液。

这是一个更加精细和消耗心神的工作。她的力量在快速流逝，额头冒出冷汗，但她的眼神无比专注。

在她的努力下，那黯淡的暗蓝色晶体光芒似乎稳定了一点点，能量导管中流动的微光也稍微明亮了一丝。收集器底部，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再次凝结出新的暗蓝色液滴。

虽然慢，但至少有希望了。

静笙守在装置旁，一边维持着对循环单元的疏导，一边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环境。

这个深埋于无尽金属废墟之下的、被遗忘的角落，暂时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但静笙知道，这里绝非久留之地。能量液终会枯竭，这个装置也终将彻底停止。他们必须赶在那之前，让玄渊恢复一定的行动能力，然后找到离开这个金属坟墓、或者至少是找到更多生存资源的道路。

而在那之前，她必须撑住。

她看向手中缓慢凝结的液滴，又看向身旁气息渐渐平稳了一点的玄渊。

外面是无尽的黑暗与金属荒原，下面是迷宫般的废墟和未知的危险。

但他们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静笙握紧了拳头，银灰色的眼眸在黯淡的蓝光映照下，闪烁着不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