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寂静回响
站在古老骸骨面前,玄渊久久未动。
胸前的天平印记与骸骨胸口那简洁符号的共鸣逐渐平息,化为一种沉稳的、持续存在的微弱连接感,仿佛两个离散了无尽岁月的同源碎片,终于重新确认了彼此的存在。先前涌入脑海的影像信息——关于未央王朝末路与这道古老银灰光芒最后的干预——所带来的震撼仍在意识中回荡。
这证实了许多猜测,也带来了更多疑问。
这位古老先驱为何干预?代价是什么?为何最后坐化于此?这座“万律归寂之地”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它与腐渊,与世间不断发生的失衡与纷争,又有何关联?
但这些宏大的疑问,此刻都必须暂时搁置。玄渊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状态的岌岌可危。银色纹路带来的冰冷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存在根基的裂痕正在侵蚀最核心的部分。左肩的圣焰侵蚀与右腿的禁锢符文虽被此地环境压制,却并未消除,如同潜伏的毒蛇。最要紧的是静笙,她意识体的光芒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随时会彻底融入这片寂静,再不醒来。
他需要恢复,需要力量,需要理解这里,然后找到出路。
玄渊小心翼翼地抱着静笙,没有贸然去触碰那具暗金骸骨或走上空荡的祭坛。他先是退后几步,在距离骸骨约十丈远、靠近一侧墙壁的位置缓缓坐下,将静笙轻柔地置于身旁。他必须首先处理自身最紧迫的问题,才能保护她,才能进行下一步探索。
他闭上眼(或者说,将全部感知内敛),开始尝试引导体内残存的寂源之力。在这片充斥着原始寂静法则的环境中,调动自身力量变得异常艰涩,仿佛在凝固的琥珀中移动肢体。但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环境力量虽然压制活跃变化,却对同源的寂源之力有着某种温养与稳固的作用。
他将意识沉入存在根基的核心——那位于概念层面、而非物理位置的“本源”。映入“感知”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原本应该如同精密、平衡、缓缓旋转的银灰色星云般的本源结构,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那些裂痕中,不断渗出黯淡的、代表消耗与流失的微光,同时,一道道过于明亮、带着强制连接意味的银色纹路(在内部感知中呈现为亮银色)如同外来的寄生根系,从裂痕处深深扎入本源结构,不断抽取着最精纯的寂源本质,并向着更深处蔓延。左肩伤口处,一团炽烈的金色(圣焰)与冰冷的银白色(禁锢符文)的异种能量,也如同腐蚀性的斑点,附着在本源结构的边缘,缓慢地侵蚀、破坏着局部的法则完整性。
情况比感知到的更严重。若不采取措施,本源结构可能会彻底崩溃、消散,或者被这些异种力量与银色纹路彻底污染、扭曲。
该怎么办?
强行拔除银色纹路?那可能会直接撕裂本源。驱散圣焰与禁锢?以他现在的力量和控制力,几乎不可能做到精细操作而不伤及根本。
就在他感到棘手之时,胸口的天平印记,以及通过印记与那古老骸骨符号建立的微弱连接,忽然传来一阵温润的波动。
那波动像是一种无声的指引,又像是一个邀请。
玄渊犹豫了片刻。主动去连接一具不知深浅的古老遗骸,风险未知。但此刻,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位古老先驱,至少看起来与他是“同类”。
他缓缓放开一丝心防,允许那通过印记传来的连接感加强,并尝试将一丝极其微弱的、代表自身当前困境的意念波动,顺着连接传递过去——并非具体的求救,更像是一种展示现状的“询问”。
沉寂。
就在玄渊以为不会有回应时,那暗金骸骨胸口的简洁符号,再次亮起了温润的银光。这一次,光芒没有直接照向玄渊,而是如同水银泻地般,流淌到骸骨身前的暗金色地面上,然后顺着地面那些肉眼难辨的、极其细微的纹路,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这些银光纹路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以骸骨为中心,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复杂而优美、充满对称与平衡美感的圆形法阵。法阵不大,直径刚好将玄渊和他身旁的静笙笼罩在内。
当法阵完成的刹那,玄渊感到周身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并非肉眼可见的变化,而是法则层面的细微调整。笼罩他的那种粘稠的压制感稍微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精纯、更加本源、带着疗愈与梳理意味的“寂静”之力,从脚下的法阵中缓缓升起,如同温暖的泉水般包裹了他。
这股力量并非直接注入他的体内修复损伤,而是更像一种“环境优化”和“引导”。它轻柔地抚慰着他存在根基上的裂痕,虽然没有直接修复,却显著减缓了银色纹路的抽取速度,也抑制了圣焰与禁锢符文的侵蚀活性。更重要的是,这股力量似乎与他自身的寂源本源产生了良性的共振,让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力恢复了一丝,对本源结构的感知也更加清晰。
这是一种高明的辅助,而非越俎代庖的干涉。这位古老先驱(或者说他遗留的力量)似乎在遵循某种原则:只提供适宜的环境与引导,真正的修复与选择,仍需玄渊自己完成。
玄渊心中一定。他重新集中精神,借助这优化后的环境与清晰的感知,开始尝试处理体内的问题。
他没有先去动最危险的银色纹路,而是将目标锁定在相对独立、危害稍小的左肩圣焰侵蚀与右腿禁锢符文上。他调用恢复了一丝的控制力,引导着法阵提供的精纯寂静之力,如同最灵巧的外科手术刀,开始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剥离”和“中和”这些异种能量。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每一次能量剥离,都会牵动伤口和本源,带来尖锐的刺痛。但他咬牙坚持着,意识始终保持高度集中。法阵的力量很好地辅助了他,提供了稳定的“手术环境”和“止血”效果。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过去了几个时辰,也可能是几天。
终于,左肩伤口处那顽固的圣焰金光,被最后一缕寂静之力包裹、分解、化为乌有。伤口处残留的灼痛感迅速消退,破损的黑袍下,伤口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新生的皮肉带着淡淡的银灰色泽。
紧接着,右腿上那些闪烁的银白色禁锢符文,也在寂静之力的持续冲刷与解析下,光芒彻底黯淡,结构崩解,化为细微的能量尘埃消散。右腿的滞涩感消失,恢复了自由。
处理完这两处外部威胁,玄渊感觉轻松了不少,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银色纹路与存在根基的裂痕。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本源结构。在法阵力量的滋养下,裂痕的扩大停止了,银色纹路的抽取速度也降到了极低。但两者都已深深嵌入本源,成为了他存在的一部分。
直接移除看来不可能。那么,是否可以……转化?或者疏导?
玄渊想起了方才剥离异种能量时,法阵寂静之力那种“中和”与“理顺”的特性。或许,可以尝试引导这股力量,去“安抚”和“理顺”那些银色纹路?将其从“强制抽取的寄生根”转化为相对无害的、甚至可能提供某种信息的“共生脉络”?
这无疑又是一次冒险。但他愿意尝试。
他更加开放地接纳法阵传来的寂静之力,并尝试以其为媒介,与那些亮银色的纹路进行接触。
起初,银色纹路对外来力量表现出强烈的排斥与攻击性,如同受惊的毒蛇。但在玄渊耐心的、不带敌意的引导下,在法阵那纯粹而高阶的寂静本质的“示范”与“压制”下,银色纹路的狂暴逐渐平息。
它们似乎“认出”了这股寂静之力的源头——与那古老骸骨、与此地环境同源,甚至可能比它们自身所代表的“消耗机制”更为本源、更为权威。
排斥变成了犹豫,再变成小心翼翼的接触。
玄渊抓住机会,将自身的意念与法阵的寂静之力融合,化为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指令”或“邀请”,沿着银色纹路逆向蔓延,不是摧毁,而是探询其根源与目的,并尝试引导其能量流动的方向,从“无序抽取”转向一种更可控、更符合自身韵律的“循环”。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意识与法则层面的操作,远比剥离异种能量困难百倍。
玄渊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暂时忽略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
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身旁静笙那微弱到极点的意识体,似乎受到了法阵力量与玄渊此刻状态的双重影响。一点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晕,如同沉睡中婴儿无意识的呓语,轻轻荡漾开来,与法阵的银光、与玄渊身上渐趋平和的银色纹路,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微妙共鸣。
她也在被动地吸收着这份温养,意识最深处的核心,开始极其缓慢地重新凝聚光芒。
而那具暗金骸骨,胸口的符号持续散发着稳定的微光,维持着法阵的运转。它那空洞的眼眶,似乎“注视”着法阵中努力自救的玄渊与静静恢复的静笙。
空旷死寂的长廊中,唯有地面上银色的法阵光芒,与墙壁上偶尔闪烁的古老符文微光,交相辉映,见证着一场无声的、关于生存与平衡的艰难跋涉。
玄渊的“梳理”工作,才刚刚进入最核心、最艰难的部分。银色纹路的源头似乎深深扎根于他存在根基最初始的某个“协议”或“契约”之中,那可能与司衡者的诞生机制有关。
他能成功吗?静笙何时能醒?这具古老骸骨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秘密?那祭坛与镜面之后,又是什么?
一切,仍在寂静中酝酿。
唯有时间的尘埃,在这万律归寂之地,无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