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黑暗哼唱
空间裂痕内的穿梭短暂而颠簸。止戈之地混乱的法则像无形的湍流,不断撕扯着临时通道的壁垒。玄渊将静笙的光晕紧紧护在怀中,银灰色的静默力场在周身形成致密的茧,抵御着外界的概念碎片和时空乱流。
三息之后,他跌出裂痕。
落脚处松软,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弹性。四周是绝对的黑暗——不是缺乏光线的黑,而是仿佛连“视觉”这个概念都被剥夺的绝对虚无。只有胸口天平印记发出的微弱灰光,勉强勾勒出脚下几寸“地面”的轮廓:那是一种暗红色的、布满细微脉动的肉质表面,像某种巨型生物的腔体内壁。
空气稠密,弥漫着甜腻的腐臭味,混杂着……淡淡的、类似静语花的清香?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玄渊立即展开感知。
静默法则如无形的波纹扩散,但反馈回来的信息支离破碎且充满矛盾:空间在不断微调尺寸,时间流速时快时慢,就连最基本的“前后左右”方向感都在持续扭曲。这里就像一颗活着的、充满恶意的巨大心脏内部。
更麻烦的是,他感知不到离开的路。来时的空间裂痕在闭合的瞬间就被此地混乱的法则吞噬、抹平了。
他正位于止戈之地的核心,未央王座坠落的真正原点,也是腐渊渗透最深的区域。
怀中的光晕忽然传来清晰的悸动。静笙的意识核心似乎从之前的短暂“发言”后,维持住了更稳定的活跃状态。此刻,她正传递来混合着困惑与一丝……熟悉感的波动。
“……这里……有声音……”
“……很多声音……在哭……也在笑……”
“……有个……轻轻的歌……”
玄渊凝神。以他的感知,除了无处不在的、法则扭曲造成的“背景噪音”外,听不到任何具体声音。但静笙的“聆听”天赋,显然触及了更深的层面。
他依循着光晕最强烈的指向,开始谨慎地移动。脚下肉质的地面随着步伐微微凹陷,抬起时又缓缓恢复,留下湿黏的触感。黑暗浓稠得如同实体,即便以他的目力(或者说存在感知力),也只能看清周身不到一丈的范围。
甜腻的腐臭与虚弱的清香交替袭来。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晃的暖黄色光晕。像是烛火,但比烛火更飘渺,更……不真实。
同时,那轻柔的哼唱声,终于清晰到连玄渊也能捕捉到了。
曲调古老,悠缓,甚至带着一种摇篮曲般的温柔。但歌词含糊,发音扭曲,仿佛歌唱者的舌头已经异化,无法准确吐出任何已知语言的音节。只有那股直透灵魂的、混合着病态怜爱与贪婪期待的意念,随着哼唱弥漫开来。
玄渊停下脚步。
暖黄的光晕渐渐近了。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这里像是一个巨大腔室中的“房间”,由蠕动的暗红肉壁自然形成。房间中央,有一小片相对“正常”的地面——铺着残破但精美的未央王朝风格地毯,一张朽坏的王座侧椅(并非真正的未央王座,只是仿制品),以及一盏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暖黄光晕的琉璃灯。
灯下,坐着一个人影。
她(从轮廓看似乎是女性)穿着一身早已褪色、但依稀能辨出华贵的宫装长裙,长发如枯草般披散。她背对着玄渊,微微前倾,手臂轻轻摇晃,仿佛在哄抱着什么。
哼唱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
而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几片黯淡的、棱角不规则的水晶碎片。碎片内部,封存着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七彩光芒。未央王座的碎片。
玄渊的目光落在那宫装女子的背影上,尤其是她裸露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脖颈。那里,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紫色的、如同根须般的纹路在缓慢搏动,与周围肉壁的脉动频率一致。腐渊的侵蚀,已经深入她的存在本质。
似是察觉到来者,哼唱声戛然而止。
宫装女子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她的面容……曾经或许是美丽的,但如今只剩下一种瓷器般的苍白与空洞。五官精致却毫无生气,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幽黑孔洞,边缘渗着暗紫色的细微血丝(或者类似血的物质)。她的嘴角,却挂着一丝异常温柔的、扭曲的微笑。
“啊……”她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却努力模仿着某种轻柔的语调,“有……客人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玄渊身上,漆黑的眼洞似乎闪烁了一下,又仿佛只是琉璃灯光的反射。
“你是……来找‘宝宝’的吗?”她歪了歪头,枯草般的长发滑落肩头。
玄渊没有回答,他的感知全力分析着眼前的存在。频率混乱不堪,人类意识、腐渊的低语、未央王朝的法则残留、还有某种强烈的执念扭曲地纠缠在一起。她是一个“缝合体”,一个在崩溃边缘维持了三千年的悲剧存在。
宫装女子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她转过身,继续用那种轻柔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说:“你看……‘宝宝’今天很乖呢……吃了不少‘饭’……”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地面上一块王座碎片。指尖触碰到碎片的瞬间,碎片内那微弱的七彩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更加黯淡。一丝几乎不可查的、纯净的法则本源,被她指尖萦绕的暗紫色气息抽取、吸收。然后,她将手指凑到自己唇边,仿佛在品尝,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饲养者”。
卡隆断断续续的警告在玄渊意识中回响。原来如此。这个被腐渊深度侵蚀、却还残留着扭曲母性与执念的王朝遗民,三千年来,就在这里,用腐渊教给她的方法,一点点抽取、喂养王座碎片中残留的微弱意识,试图让某个她心中的“宝宝”“活”过来。
而她所饲养的,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宝宝”,而是未央王座坠落时崩碎、并被腐渊污染的那部分疯狂意识碎片。喂养的结果,不是复活,而是催生出一个完全畸形的、属于腐渊的怪物。
似乎是因为玄渊胸前的天平印记,或者是他怀中静笙光晕散发出的特殊频率,地面上的几块王座碎片,忽然同时发出了轻微的震颤。内部黯淡的七彩光芒挣扎着想要亮起,却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
宫装女子立刻紧张起来,俯身像母鸡护崽般张开手臂:“嘘……嘘……不要吵……‘宝宝’要睡觉了……”她对着碎片呢喃,然后又猛地抬头,幽黑的眼洞“盯”着玄渊,那扭曲的温柔笑容里渗出一丝冰冷的警惕,“你……吓到‘宝宝’了。”
玄渊向前踏出一步。
他必须取得王座碎片。静笙的意识重塑需要其中相对纯净的法则本源来稳定。眼前的“饲养者”虽然状态诡异,但给他的威胁感,甚至不如外面那个腐朽的巨像卡隆。她的力量更多在于维持这个腐渊巢穴和缓慢抽取王座碎片,而非直接战斗。
然而,就在他踏出这一步的瞬间——
怀中的光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乳白色光芒!
这一次,光芒不再只是柔和,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急切的指向性,笔直地射向宫装女子……不,是射向她身后那片被黑暗笼罩的肉壁!
静笙的意识核心传来剧烈波动,那波动中充满了震惊、悲伤,以及一种血脉深处的共鸣悸动:
“……母亲……?”
这个意识传递是如此清晰,如此震撼,让玄渊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宫装女子也愣住了。她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手指,又抬头“看”向玄渊怀中那团乳白色的光,漆黑眼洞深处的暗紫色,似乎都紊乱了一瞬。
“光……好暖和的光……”她喃喃自语,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乳白色的光芒。她指尖的暗紫色气息与乳白光接触,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像冰雪遇到暖阳。
但紧接着,她痛苦地缩回手,抱住头颅,发出压抑的呻吟:“不……不对……不是……我的宝宝……不是这个光……我的宝宝……在碎片里……在黑暗里……”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尖利,温柔的表象寸寸碎裂,露出底下疯狂的执念与腐渊的低语:“把我的宝宝……还给我!你们……都想抢走我的宝宝!”
随着她的尖啸,整个腔室剧烈震动起来!周围的暗红肉壁疯狂蠕动,一根根由腐败血肉与暗紫触须凝结成的巨大“藤蔓”破壁而出,从四面八方朝着玄渊抽打、缠绕而来!肉质地面也仿佛活了过来,试图吞噬他的双脚。
琉璃灯的光芒瞬间变为惨绿色,映照出宫装女子完全扭曲的面容——温柔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狰狞与彻底的疯狂。她漆黑的眼洞中,暗紫色的光芒大盛。
玄渊身形如鬼魅般闪动,避开最先袭来的几条藤蔓。指尖银灰色光芒吞吐,化作无形的利刃,斩断近身的触须。断裂处喷溅出腥臭的紫黑色黏液,落在地上腐蚀出阵阵白烟。
但藤蔓无穷无尽,再生速度极快。更麻烦的是,这个空间本身在抗拒他,压制他。静默法则在这里运转滞涩,消耗剧增。他每斩断一根藤蔓,胸前的天平印记就灼热一分,银色纹路的蔓延传来清晰的刺痛。
不能纠缠。
他的目标明确:王座碎片,然后尽快脱离。
玄渊的目光锁定了地面那几块震颤的碎片。他骤然提速,硬顶着几条藤蔓的抽击(黑袍上留下焦黑的腐蚀痕迹),冲向碎片所在。
“不准碰!”宫装女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她整个身体似乎都与肉壁连接在了一起,更多的藤蔓从她身后爆射而出,同时,她张开嘴,一股无声的、但能直接撕裂灵魂的尖啸波纹扩散开来!
这是腐渊侵蚀下的精神攻击,无视物理防御。
玄渊闷哼一声,意识海中如同被投入巨石。银色纹路瞬间亮至刺眼,强行稳定住他的存在本质。但这一耽搁,更多藤蔓已经将他前后左右彻底封死,如同一个蠕动的血肉囚笼。
就在此时——
静笙的光晕,挣脱了玄渊的部分护持,主动飘飞而出!
乳白色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盛,仿佛一颗小型的温暖太阳。光芒不仅照亮了黑暗,更让那些疯狂舞动的藤蔓和触须动作变得迟缓、僵硬,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光晕悬停在那几块王座碎片上方。
乳白色的光芒温柔地洒落,笼罩住碎片。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碎片内部那黯淡的、被暗紫气息污染的七彩光芒,在乳白光芒的浸润下,竟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净化、复苏!虽然远未恢复纯净,但那顽固附着的腐渊气息,如同遇到烈火的寒霜,开始消退。
“不!!!这是我的!!!”宫装女子发出绝望的咆哮,整个腔室都在她的情绪下痉挛。她不顾一切地扑向光晕,漆黑的眼洞中流出暗紫色的血泪。
玄渊岂会让她得逞。他抓住藤蔓被压制的瞬间,身影如电,突破封锁,先一步抵达。他一手揽回光芒有些黯淡的静笙光晕,另一只手虚空一抓,地面那三块最大的王座碎片被他摄入手中。碎片入手冰凉,但内里正被净化的七彩光芒传来微弱的、正向的共鸣。
“结束了。”玄渊看着扑到近前、面容扭曲的宫装女子,声音冰冷。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的不是杀伐的静默剥离,而是一缕极度凝练的、源自静笙光晕气息的乳白色光芒,混合着他自身最本源的一丝寂源法则,轻轻点向女子的眉心。
“尘归尘,土归土。你的执念,该安息了。”
指尖触及。
女子疯狂的动作骤然停滞。她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然后慢慢化开,变成一片空洞的茫然。漆黑眼洞中的暗紫色迅速褪去,恢复了短暂的眼白与瞳孔的轮廓——那是一双曾经非常美丽的、盛满温柔的眼睛。
她看着玄渊怀中光芒略显黯淡的光晕,又低头看看自己正在从指尖开始缓缓化为光尘消散的身体,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没有声音。
但玄渊通过静笙光晕的共鸣,“听”到了她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的低语:
“……原来……我的宝宝……早就……不在了啊……”
“……这个光……真好……暖和……”
“……对不起……”
宫装女子彻底化为光尘,融入周围的黑暗。那盏惨绿的琉璃灯“啪”地一声碎裂熄灭。疯狂蠕动的肉壁和藤蔓也瞬间失去了活力,迅速干瘪、灰败。
整个腔室开始崩塌。
玄渊毫不犹豫,将力量灌注进手中一块王座碎片。碎片中那缕被初步净化的七彩光芒猛地一亮,暂时稳定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法则。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感应着外部极其微弱的、属于止戈之地缓冲带的方向,再次撕裂空间!
新的裂痕出现,他闪身而入。
就在他离开的下一秒,无尽的黑暗与腐朽,吞噬了那个曾经由扭曲母爱和腐渊低语构筑的巢穴。
而在崩塌的核心,一点微弱的、纯净的乳白色光芒(来自静笙光晕的残留),与一点暗紫色的、充满不甘的余烬(腐渊的残留),彼此纠缠着,坠向更深、更不可测的黑暗深渊……
那里,仿佛有一双巨大的、由纯粹虚无构成的眼睛,缓缓睁开,朝着玄渊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