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雨那句“有人花钱保你们一命”落入耳中,影十七涣散的神思里,却奇异地清明了一瞬。
花钱?在这世上,会在她与萧凌尘命悬一线之际,不惜重金、且能请动暗河顶尖杀手“执伞鬼”暗中护持的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个在王府角门,对她说着“对不起”,将一切生路与“自由”强加于她的男人。原来,他连她可能的“不归路”都算计到了,甚至为她……或者说,为萧凌尘能平安抵达江南,买下了最后一道、也是最不可预测的保险。
萧若风啊萧若风,你连身后事,都安排得如此……周密,如此令人心碎。
在苏暮雨高超的医术和冷酷的效率下,影十七胸口那致命一剑被暂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心脉受损,失血过多,加上旧伤叠新伤,她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非人的意志和未竟的执念撑着。
有执伞鬼的暗中威慑与清理,后续的路途虽然依旧隐藏危机,但大规模截杀再未出现。他们终于辗转抵达了江南,在一处幽静的临水庄园,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琅琊王妃——司徒雪。
司徒雪并非柔弱闺秀,她身上带着江湖儿女的英气与岁月沉淀的沉静。看到伤痕累累、苍白如纸的影十七,以及眼神沉郁、仿佛一夜长大的儿子,她眼中瞬间盈满痛楚与了然,却什么也没多问,只是迅速安排最好的大夫和静室
萧凌尘安全了。影十七最后的任务,完成了。
当司徒雪和萧凌尘恳请她留下养伤时,影十七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那份善意的挽留。她的目光掠过江南精致的亭台楼阁,掠过司徒雪与萧凌尘母子重逢后难以掩饰的哀恸与庆幸,最终落在窗外无言的细雨上。
这里很好,很安全,有他牵挂的妻儿。但这里,没有他。也没有她的位置。
“我的使命已了。”她对司徒雪说,语气平静无波,“该走了。”
萧凌尘猛地抓住她的衣袖,少年眼中是慌乱与某种炽热的情感:“十七姑姑!你别走!你的伤……”
影十七轻轻拂开他的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世子保重。王妃,告辞。”
她转身,走向庄园外。那里,一袭灰袍、执伞而立的苏暮雨,如同一个沉默的句点,在烟雨中等待。
萧凌尘下意识要追上去,却被司徒雪轻轻按住了肩膀。
“母亲!她……”萧凌尘急声道,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即将消失在雨幕中的单薄背影。
司徒雪望着那背影,眼中是女人间才懂的复杂与一丝悲悯,她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得残忍:“她快死了。”
萧凌尘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看向母亲,又猛地看向影十七离去的方向,那背影在雨中显得如此决绝而脆弱。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抬脚就要冲出去阻拦。
司徒雪眼中厉色一闪,手起掌落,一记精准的手刀劈在萧凌尘颈后。少年身体一软,带着满脸的不甘与惊痛,倒在了母亲怀中。司徒雪接住儿子,目光却依旧望着雨幕尽头,那里已空无一人。她轻轻叹了口气,低语随风而散:“让她……安静地去吧。”
离开江南的官道上,细雨渐歇。影十七与苏暮雨并肩而行,前者步履虚浮,却固执地不肯坐车。
“说起来,”影十七忽然开口,声音因虚弱而飘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我们影宗,与你们暗河,虽一在朝堂阴影,一在江湖深渊,但说到底总归是一家人的。”
苏暮雨目视前方,面具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听见。
影十七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笑了笑,那笑容苍白得透明。
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路过一处荒凉茶寮歇脚时,苏暮雨将一碗温水推到她面前,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陈述着一个事实:
“你快死了。”
影十七接碗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看向苏暮雨,隔着面具的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神。她愣了片刻,随即,嘴角慢慢扯开一个无所谓的、近乎释然的弧度。
“是啊,”她轻声道,像是叹息,又像是解脱,“快死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际,“或许……早就该死了。”
从接受监视任务的那一天起?从第一次为他心动却深知无望的那一刻起?还是从听到那声“对不起”,明白自己连殉葬资格都没有的时候起?
不重要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他们如同两个漂泊的幽灵,在江南以北的荒野城镇间缓慢穿行。苏暮雨话极少,但会确保她有最基本的饮食和药物,虽然那些药石对她日渐衰败的身体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影十七则越发沉默,时常望着某个方向出神,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在风里。
消息,终于还是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