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破庙残缺的瓦片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又从屋檐漏下，在积水的青石板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林玄背靠着冰冷斑驳的供台，大口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肺叶像是破风箱般嘶哑作响。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混着雨水，将身上那件原本象征着玄天宗宗主身份的月白道袍浸染得污浊不堪。
“咳……咳咳……”
他咳出几口血沫，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破庙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像是索命的无常在雨中徘徊。
“确定在里面？”
“气息很弱，跑不远。玄天宗最后一条漏网之鱼，杀了回去领赏。”
“小心点，毕竟是曾经的正道魁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嗤，就他？灵气枯竭，传承断绝，连山门都让人占了，一个筑基初期的废物罢了。”
林玄听着那些毫不掩饰的恶意，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瘦死的骆驼？
他现在连只病猫都不如。
三天前，他还在地球某个写字楼的格子间里加班，为一份永远做不完的PPT焦头烂额。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了这个同样叫林玄的倒霉蛋——天元大陆曾经赫赫有名的玄天宗最后一位传人。
前任宗主，也就是这具身体的师父，在三日前宗门被“黑煞门”联合几个附庸势力攻破时，拼死将他送了出来。临死前只塞给他一枚残破的宗主令牌，和一个沾血的嘱托：“去后山……封印……不能断……”
然后他就开始了逃亡。
三天，不眠不休，身上的丹药早已耗尽，伤势越来越重，最后只能躲进这座荒山野岭的破败山神庙。
他尝试过调动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可这具身体原主的修为本就平平，加上伤势过重，经脉滞涩，连个最基础的火球术都搓不出来。
“真的要死在这了吗？”林玄看着漏雨的屋顶，意识渐渐涣散。
他还没搞明白师父说的后山封印是什么，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的繁华，甚至没来得及体会一下御剑飞行的快感。
死在这么一个破庙里，像条野狗。
不甘心。
强烈的求生欲混杂着穿越者的茫然与愤怒，在胸腔里灼烧。
就在他视线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
【检测到符合条件宿主生命垂危，文明火种招募与试炼系统激活中……】
一道冰冷、毫无感情，却清晰得如同直接在脑海中炸响的声音，将他即将熄灭的意识强行拽了回来。
【能量来源确认：宿主‘林玄’残存灵力、灵魂波动、世界坐标信息……符合最低启动标准。】
【系统启动完成。当前状态：极度虚弱（宿主）/初始化（系统）】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持续下降，预计三百息后彻底消亡。】
林玄猛地瞪大眼睛，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系统？
穿越者标配金手指？它迟到了整整三天！
但此刻，这冰冷的电子音无异于天籁。
“系统……你能做什么？”他在心中嘶哑地问道。
【本系统旨在招募异界‘火种’（玩家意识投射），辅助宿主抵御危机，延续文明。当前可执行操作：消耗宿主剩余全部灵力，进行一次初级‘火种’招募（数量：10）。】
【是否立刻执行？是/否】
【提示：执行后，宿主将暂时失去所有灵力，陷入更深层虚弱状态，但‘火种’将根据初始协议，自动执行‘保护招募者’优先指令。】
全部灵力？那不等于雪上加霜？
但看看庙外越来越近的人影，感受着生命飞速流逝的无力感，林玄咬了咬牙。
不召唤，必死无疑。召唤，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执……行！”
他几乎是榨干最后一点意志，吼出了这个决定。
【指令确认。开始链接预设坐标（编号：蓝星-α）……建立临时意识通道……消耗宿主全部灵力……】
一股强烈的剥离感瞬间席卷全身。林玄感觉体内那点本就微弱的暖流被彻底抽干，连带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带走。他眼前一黑，直接瘫软下去，只能勉强靠着供台，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破庙中央，空气开始不正常地扭曲。雨丝在某个区域凭空消失，又毫无征兆地从另一处出现。细密的、银白色的电弧在虚空中跳跃、交织，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一个半透明、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复杂法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庙宇中央的地面上勾勒成形。线条玄奥，闪烁着林玄完全无法理解的能量波动。
庙外的脚步声停下了。
“里面有动静！”
“灵气波动？很微弱，但很古怪……进去看看！”
“砰！”
本就残破的庙门被一脚踹开，三个穿着黑色劲装、胸口绣着狰狞骷髅头的男人闯了进来。雨水顺着他们的蓑衣滴落，为首一人手持一柄环首刀，目光锐利地扫视庙内。
他一眼就看到了瘫在供台边的林玄，脸上露出狞笑：“找到……”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被庙中央那正在成型的法阵牢牢吸引。
“这是什么？”另一个黑煞门弟子惊疑不定。
法阵的光芒越来越盛，银白色电弧变得密集，甚至发出了低沉的嗡鸣声。空气中的灵气（虽然此地极其稀薄）被强行搅动，形成微小的漩涡。
“管他什么！先杀了目标！”为首那人眼中凶光一闪，提刀便向林玄冲来。
就在刀锋即将临体的刹那——
法阵光芒骤然大放！
刺目的白光让冲进来的三人都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光芒中，十道模糊的身影由虚转实，轮廓迅速清晰。
白光散去。
破庙中央，凭空多出了十个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样式奇怪的灰布短打，材质看起来粗糙却均匀得不像凡品。有男有女，年纪看起来都不大，脸上没有任何长途跋涉或经历战斗的疲惫，反而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十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打量着破庙，打量着那三个持刀的黑衣人，最后齐刷刷地落在了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林玄身上。
气氛有一瞬间的死寂。
黑煞门三人组愣住了，握刀的手停在半空。眼前这景象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没有空间波动，没有传送符的光芒，这些人是怎么出现的？
而这十个“不速之客”，在短暂的愣神后，爆发出激烈的议论。
“卧槽！这开场CG绝了！百分百沉浸感！”
“痛觉反馈调低点啊，刚才那白光闪得我眼睛疼……咦？居然有痛觉设置选项？”
“你们看这建筑纹理！这雨水效果！这NPC的微表情！这物理引擎没谁了！”
“那边三个是怪吧？造型挺酷，就是装备寒碜了点。”
“地上那个快挂了的帅哥就是新手引导NPC？这建模，啧啧，公司美术组下血本了啊。”
他们的语言带着奇怪的腔调，词汇也闻所未闻，但语气中的轻松、兴奋和那种……纯粹“旁观者”的好奇，让林玄和黑煞门弟子都感到一阵莫名的违和。
“你们是什么人？！”黑煞门为首者厉声喝道，刀尖指向突然出现的十人，“玄天宗的援兵？”
十个玩家互相看了看。
“他在跟我们说话？”
“台词有点老套，不过语音情绪捕捉很真实啊。”
“触发剧情了？是不是要打怪了？”
一个身材高大、ID顶着“搬山道人”的男性玩家上前一步，他现实里似乎是个健身爱好者，虚拟形象也显得很壮实。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看过的游戏开场白，试图互动：“我们是路过的冒险者！邪恶的歹徒，放下武器，放开那个NPC！”
黑煞门三人：“……”
林玄：“……”
这都什么跟什么？
“装神弄鬼！”黑煞门为首者失去耐心，他看不透这些人的底细，但感应到的气息极其微弱，几乎与凡人无异。“一起杀了！”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动身，两人扑向玩家，一人依旧直取林玄，刀势狠辣，显然想先解决首要目标。
“他们上了！开怪开怪！”
“怎么操作？有技能栏吗？”
“先捡家伙！”
面对疾冲而来的利刃，玩家们的反应再次出乎意料。
没有结阵，没有施展法术，更没有闪避后退。
那个叫“搬山道人”的玩家怪叫一声，非但不退，反而猛地弯腰，双手抓住旁边一个倾倒的、足有几百斤重的石质香炉边缘，浑身肌肉贲起——“嘿呀！”
他竟然凭借虚拟角色初始的、远超常人的力量（系统基础赋予），将那个香炉抡了起来，像甩链球一样砸向冲来的黑煞门弟子！
“什么？！”那弟子大惊，匆忙变招，挥刀格挡。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环首刀砍在石香炉上，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弟子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另一边，一个ID叫“暗夜行者”的玩家动作敏捷地就地一滚，抄起地上一块崩落的青砖，狠狠拍向另一名黑煞门弟子的脚踝。
“啊！”那弟子吃痛，下盘不稳。
“姐妹上啊！”一个女性玩家“彩虹糖”高喊着，和其他几个玩家一起，抓起地上的碎瓦片、烂木头，劈头盖脸地朝敌人扔去。毫无章法，却铺天盖地。
攻击林玄的那人也被两个玩家不要命地扑上来抱住大腿、缠住手臂，虽然立刻被震开，但动作也迟滞了一瞬。
战斗……如果这能称为战斗的话，瞬间陷入一种混乱而滑稽的境地。
黑煞门弟子是标准的炼气期修士，学过武技，有灵力加持，单对单甚至一对三都能轻松碾压这些毫无修为、只会蛮力和扔石头的“怪人”。
但这些人……太诡异了！
他们不怕死。刀砍在身上，鲜血飞溅，他们也会惨叫，但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血条掉了”的懊恼和更旺盛的“攻击欲”。
他们配合毫无默契，但思路天马行空。有人试图用破烂的帷幔去缠刀，有人想把香灰扬到敌人眼睛里，那个“搬山道人”甚至试图把敌人推到漏雨的墙角，想让对方“触电”——虽然这个世界并没有电的概念。
更可怕的是，他们明明被砍中了要害，倒地“死去”，可几息之后，尸体却化作白光消失，然后庙中央那个渐渐黯淡的法阵又微微一亮，一个完好无损的、骂骂咧咧的“新人”再次出现，嗷嗷叫着加入战团。
“妈的，死亡惩罚就是黑屏几秒吗？这沉浸感也太强了！”
“复活点就在副本里？这设定够莽！”
“那怪攻击有前摇！注意闪避……算了，血厚，硬扛吧！”
“妖……妖术？！”黑煞门弟子开始胆寒了。他们不怕强大的敌人，但这种“不死”，以及对手那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战斗方式，让他们心里发毛。
林玄靠在供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荒诞绝伦的战斗。
他看着玩家们用最粗野、最不符合修真世界逻辑的方式，悍不畏死地一次次冲锋、倒下、复活、再冲锋。
看着黑煞门弟子从最初的凶狠，到惊疑，再到难以掩饰的恐慌。
看着那个“搬山道人”第五次复活后，终于抓住机会，用那个石香炉硬生生砸碎了一个黑煞门弟子的头颅。红白之物飞溅，那玩家却兴奋地高喊：“首杀！爆装备了吗？……淦，就几个铜板？”
最后一名黑煞门弟子，也就是为首那人，被五个浑身是血却依然生龙活虎的玩家逼到了墙角。他脸色惨白，握刀的手都在发抖。
“别……别过来！我是黑煞门外门执事，杀了我，你们……”
“废话真多。”“暗夜行者”嘀咕一句，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同时扑了上去。
拳脚、砖头、甚至牙齿……毫无美感的围殴。
片刻后，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破庙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十个玩家粗重的喘息——虽然很快他们的状态栏就开始迅速回复。
三个黑煞门弟子，横尸当场。
十名玩家，个个带伤，衣衫褴褛，但眼神亮得吓人。
“牛逼！这游戏战斗系统自由度高到离谱！”
“痛是真的痛，爽也是真的爽！这物理反馈绝了！”
“开局十分钟，群殴死三个小怪，这节奏我爱了。”
“新手引导NPC呢？该发任务了吧？”
他们围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瘫坐在地、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林玄。
林玄看着这十个救了自己一命，却又显得如此诡异、如此陌生的“救星”，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最终，所有情绪只化作脑海中系统传来的一条新信息，和一声无力的呢喃：
【首批‘火种’招募完成。临时契约生效。】
【新手引导任务（系统强制生成）已发布。】
【任务目标：确保‘招募者-林玄’存活（剩余时间：2时辰）。奖励：经验值若干，激活后续任务系统。】
“你们……”林玄声音嘶哑，看着眼前十张充满探究和兴奋的脸，艰难地开口，“……是什么人？”
“搬山道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回答了那个让林玄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到荒诞又无比真实的标准答案：
“我们是玩家啊，大佬。你这游戏，做得真不赖！”
破庙外，雨未停歇。
更远的山道上，一个浑身湿透、怀中紧抱着一卷兽皮古籍的少女，正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破庙方向奔来。她腰间一枚古旧的罗盘，指针正剧烈颤动着，直指破庙。
而在玄天宗后山，那被重重破损禁制封印的幽深裂隙最深处，粘稠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因那短暂而异常的“规则波动”，缓缓蠕动了一下。
山雨欲来。
天灾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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