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渊指尖攥着勘查箱的提手,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老周还在念叨着当年白殷离的案子,语气里的惋惜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却只能垂着眼,假装整理防护服的边角,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
“周队,我们该回警局了。”楚凌渊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口罩下的呼吸有些不稳,“初步尸检报告得赶在天亮前汇总,技术部那边还等着样本分析结果。”
老周点点头,收回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这案子牵扯太大,宏远集团的事,上面肯定要尽快有说法。”说着便转身走向警车,脚步匆匆。
楚凌渊跟在身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别墅二楼的灯光还亮着,沈砚沐的身影偶尔在窗口闪过,挺拔的轮廓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黏在那扇窗上,直到被警车的阴影彻底笼罩,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坐进警车副驾,楚凌渊侧头望向窗外,滨海大道的霓虹在玻璃上划过一道道光影,模糊了他眼底的复杂情绪。两年前的雨夜再次浮现——他刚破获一起跨境走私案,带着证据回警局的路上,一辆重型卡车突然失控冲出护栏,直直撞向他的警车。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巨响、弥漫在空气中的劣质机油味,还有最后那只从车窗伸进来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递来的一针不明液体……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一家偏僻的私人医院,身份档案被注销,“白殷离”这个名字成了警方档案里的“失踪人口”。唯一留下的,是体内残留的微量毒素,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恐惧与疑惑。他知道那场“意外”是蓄意谋杀,却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隐姓埋名,用“楚凌渊”的身份重新潜伏。
“小楚,你以前是学法医的?”老周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
楚凌渊回过神,语气平淡:“嗯,医学院法医系毕业,之前在老家的分局实习过一段时间。”他早已编好了天衣无缝的履历,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难怪这么专业,”老周赞许地点点头,“刚入职三个月就能有这观察力,比不少老警员都强。江言那小子眼光挑,刚才还跟我说,你发现的白色粉末很可能是关键,让我多带你跑跑现场。”
提到陆江言,楚凌渊的心脏微微一紧。陆江言是他曾经的前辈,也是沈砚沐最信任的兄弟,两人交情极深。当年他“失踪”后,陆江言曾私下追查了很久,直到被沈砚沐强行拦下——沈砚沐说,与其执着于寻找一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人,不如守住北城的平安,这是白殷离想看到的。
“陆法医经验丰富,能跟着他学习是我的荣幸。他学习是我的荣幸。”楚凌渊顺着老周的话回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谦逊而真诚。
警车驶进北城警局的地下停车场,灯光惨白,照亮了空旷的车库。楚凌渊跟着老周下车,提着勘查箱走向电梯,途中遇到几个巡逻的警员,都笑着和老周打招呼,目光落在楚凌渊身上时,带着几分好奇与打量。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但他不能退缩,只能挺直脊背,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跟着老周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映出他戴着口罩的侧脸。楚凌渊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的发型,陌生的眼神,陌生的身份,只有那双眼睛深处的执拗,还残留着白殷离的影子。他突然想起刚才那条短信,对方知道他还活着,还知道他在警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方就在他身边,或者说,就在北城警局的某个角落,甚至可能,就在特殊侦查组的眼皮底下。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电梯到达三楼,法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老周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台电脑还在运行,屏幕上显示着各种尸检报告和数据。
“你先整理报告,我去跟沈队对接一下情况。”老周说完,便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特殊侦查组办公室。
楚凌渊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知道,门后就是沈砚沐,就是他深埋心底的牵挂,也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映出初步尸检报告的模板。他指尖落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按下,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与沈砚沐对视的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疑惑,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
沈砚沐是不是已经认出他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他迅速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两年时间,他的身形也刻意消瘦了一些,沈砚沐就算觉得眼熟,也不可能想到“楚凌渊”就是白殷离。
一定是他太紧张了。
楚凌渊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再次睁开时,眼底的慌乱已经被冷静取代。他开始敲击键盘,将今晚的初步尸检结果一一记录下来:死者林正宏,男性,42岁,宏远集团董事长,死于急性中毒,口唇及指甲床紫绀,无明显外伤,右手食指有浅划痕,残留白色粉末,待技术部化验……
每一个字都敲得格外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情绪都倾注其中,暂时忘记那些困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楚凌渊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抬头,以为是老周回来了。然而,门口站着的人,却是陆江言。
陆江言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看到楚凌渊,微微颔首:“周队说你在整理初步尸检报告,我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楚凌渊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指僵在键盘上。他迅速低下头,避开陆江言的目光,声音平静:“报告快写完了,主要情况都记录下来了,白色粉末的样本已经送到技术部,等结果出来再补充。”
陆江言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将文件夹放在桌上,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他的视线扫过报告内容,眉头微蹙:“你判断是急性中毒,依据是什么?除了紫绀,还有其他迹象吗?”
楚凌渊的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镇定地回答:“死者瞳孔散大,肌肉僵硬程度符合急性中毒死亡特征,且嘴角有极细微的青黑色痕迹,应该是毒物代谢后的残留,需要进一步化验确认。”
他的回答专业而精准,完全不像一个新手。陆江言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你观察得很仔细,这些细节,很多老法医都未必能注意到。”
楚凌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接话。他知道,陆江言的观察力一向敏锐,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破绽。
“对了,”陆江言突然开口,语气随意,“你老家是哪里的?听你口音,有点像南城那边的。”
楚凌渊的心猛地一沉。他的口音经过刻意训练,已经变得很中性,但陆江言和他认识多年,对他的原声再熟悉不过,哪怕只是一丝细微的相似,也可能引起怀疑。
“我老家是南城下属的县城,”楚凌渊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可能口音里还带点那边的味道。”
陆江言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报告写完后发给我一份,技术部那边有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楚凌渊低声回应,直到陆江言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暴露了。
楚凌渊关掉电脑屏幕,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知道,待在法医小组,与陆江言、沈砚沐频繁接触,暴露的风险会越来越大。但他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才能近距离接触案件核心,找到当年的幕后黑手,以及杀害林正宏的凶手。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这次是技术部发来的消息:白色粉末样本已接收,加急化验,预计凌晨三点出结果。
楚凌渊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白色粉末,很可能是解开林正宏之死的关键,也可能是连接当年“意外”与今晚命案的桥梁。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拿到化验结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办公室里的沉闷。楼下的停车场里,警车依旧停在那里,警灯已经熄灭,只剩下微弱的路灯照亮着车身。
楚凌渊的目光望向特殊侦查组办公室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他能想象到,沈砚沐、陆江言和宋辞安正在里面分析案情,讨论着宾客名单,排查着嫌疑人,就像当年他们一起办案时那样。
而他,只能站在这里,隔着一扇窗,一段距离,一个身份的鸿沟,远远地看着。
突然,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白色粉末的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否则,下一个躺在那里的,就是你。
楚凌渊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屏幕几乎要被捏碎。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在监视着案件的进展,甚至能提前知晓技术部的化验时间。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迅速回复:“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杀我?我不管你是谁,我既然选择要调查,就不会半途而废”
然而,这次对方没有再回复。
楚凌渊盯着手机屏幕,良久,才缓缓放下。他知道,对方是在警告他,也是在挑衅他。而他,绝不会退缩。
当年的账,他还没算清;今晚的命案,他也绝不会让真相被掩盖。
他关上窗户,回到办公桌前,重新打开电脑。指尖再次落在键盘上,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他要尽快写完报告,然后等待技术部的化验结果。
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无论对方是谁,他都要一步步走下去,揭开所有被掩盖的真相。
凌晨两点半,初步尸检报告终于写完。楚凌渊将报告发给陆江言,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休息。然而,大脑却异常清醒,各种线索和疑问在脑海中交织,让他无法平静。
白色粉末会是什么?是毒药的载体,还是某种特殊的物质?林正宏书房的密室,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凶手带走的文件和印章,又藏着什么秘密?那个陌生号码的主人,与当年的“意外”和今晚的命案,到底有什么关联?
一个个问题盘旋在脑海中,让他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技术部发来的化验结果:经检测,白色粉末为高纯度蓖麻毒素结晶,微量即可致命。
蓖麻毒素?
楚凌渊的瞳孔骤然收缩。蓖麻毒素是一种剧毒物质,提取和提纯都需要专业知识,普通人很难获得。而死者指尖的划痕,很可能就是在接触含有蓖麻毒素的尖锐物体时留下的。
那么,这个尖锐物体是什么?是凶手留下的,还是林正宏自己接触到的?
楚凌渊迅速打开电脑,搜索蓖麻毒素的相关信息:纯品为白色结晶或粉末,无臭无味,易溶于水,毒性极强,口服或注射均可致命,死亡时间通常在数小时内,症状包括恶心、呕吐、腹痛、抽搐、昏迷,最终因呼吸衰竭而死。
这与林正宏的死亡症状完全吻合。
看来,凶手就是利用蓖麻毒素杀害了林正宏,而死者指尖的白色粉末,就是未完全溶解的毒素结晶。
那么,凶手是如何将蓖麻毒素传递给林正宏的?又是如何在密室中作案后离开的?
楚凌渊的脑海中,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他想起了书房里的空咖啡杯,想起了玄关处移位的水晶摆件,想起了墙角角度偏差的监控摄像头。
这些看似无关的细节,会不会串联起一条重要的线索?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沈砚沐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海风的气息。
楚凌渊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在看电脑屏幕,不敢与沈砚沐对视。
沈砚沐走到他的办公桌前,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的化验结果上,声音沉稳:“技术部的结果出来了?蓖麻毒素?”
“是。”楚凌渊的声音有些沙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
沈砚沐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你觉得,凶手是如何将毒素传递给林正宏的?”
楚凌渊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抬起头,与沈砚沐的目光对视。这一次,他没有避开。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楚凌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蓖麻毒素无臭无味,凶手很可能将其混入了林正宏的饮品或食物中。但死者指尖有划痕和毒素残留,也有可能是通过接触传播,比如凶手将毒素涂在某个尖锐物体上,林正宏接触后,毒素通过伤口进入体内。”
沈砚沐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有道理。书房里的咖啡杯已经送去化验,看看是否有毒素残留。另外,你提到的尖锐物体,很可能就是凶手用来传递毒素的工具,也可能是打开书桌抽屉的钥匙。”
他的目光扫过楚凌渊的脸,语气平淡:“你对这个案子,好像很上心。”
楚凌渊的心脏猛地一紧,连忙低下头:“这是我的工作。”
沈砚沐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身走向门口:“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沈队。”楚凌渊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沈砚沐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楚凌渊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觉得,凶手很可能就在今晚的宾客之中。而且,他对别墅的环境非常熟悉,甚至可能提前布置过现场。”
这是他基于现场细节和多年刑侦经验做出的判断。
沈砚沐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宋辞安已经在排查今晚的宾客名单,重点关注那些与林正宏有利益冲突的人。”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
楚凌渊坐在原地,心脏还在狂跳。刚才与沈砚沐的对话,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默契,也让他更加坚定了查明真相的决心。
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不仅要面对狡猾的凶手,还要应对来自暗处的威胁,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身份。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真相,为了沈砚沐,也为了那个消失在两年前雨夜里的白殷离。
楚凌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北城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座城市里的罪恶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