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仪式现场的冷气开得很足。
林澈站在镁光灯的中心,脸上是他最擅长的疏离微笑。五年影帝生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精心设计的舞台,言不由衷的祝贺,还有隐藏在镜头后的利益算计。今天沈氏集团的代言签约仪式,也不过是又一场表演。
只是这次,他平静的内心起了微澜。
“林澈老师,请往这边看——”
“看这里!”
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像是某种白噪音,林澈熟练地调整角度,给出媒体想要的每一个表情。他的目光在人群边缘扫过,那里坐着沈氏的高层。助理告诉他,沈星临会亲自出席。
六年了。
这个名字像一根埋得太深的刺,平时感觉不到,可一旦想起,连呼吸都会牵扯出细微的痛楚。
“接下来,有请沈氏集团总裁沈星临先生上台,与林澈老师共同完成签约仪式!”
掌声响起。林澈感到自己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从舞台侧方走上来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比记忆中单薄了些。他的步伐很稳,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商业微笑,可林澈一眼就注意到他过于苍白的脸色——不是粉底,是那种长期缺乏血色的苍白。
沈星临的目光扫过舞台,经过林澈时几乎没有停顿,就像看着任何一个合作方。
“感谢各位媒体朋友莅临。”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还是那种温润的语调,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沈氏集团很荣幸能与林澈老师合作。林澈老师作为国内顶尖的演员,其专业素养和公众形象都与沈氏的品牌理念高度契合……”
标准的致辞。林澈在娱乐圈这些年,听过无数次类似的恭维。可从沈星临嘴里说出来,每个字都像针。
他记得六年前,这个人曾在他租来的小公寓里,举着泡面碗笑着说:“我们小澈以后肯定会成为大明星,到时候我给你当经纪人,抽成只要百分之十,够意思吧?”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沈星临还没接手家族企业,他也只是个刚出道的小演员。狭窄的出租屋里塞满了梦想,和爱。
然后一切都碎了。
“林澈老师?”主持人轻声提醒。
林澈回过神,发现自己走神了几秒。他看向沈星临,对方正微笑着等他回应。那种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也疏远得让他心头发冷。
“能与沈氏合作,是我的荣幸。”林澈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带着影帝应有的风度。
签约环节,两人同时走向舞台中央的签约桌。距离缩短,林澈闻到沈星临身上淡淡的药味——不是香水,是某种中药或西药的味道,混合着薄荷的清凉感。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沈星临的手指上,那只握着钢笔的手,骨节分明,太过瘦削。
然后他看到了。
沈星临无名指根部,有一圈很浅的痕迹。不是因为戴戒指留下的压痕,而是那一圈的皮肤颜色略浅,像是长期佩戴某种东西后留下的印记。
林澈的心猛地一沉。
签约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两人交换合同,握手。沈星临的手很凉,即使在充足的灯光下也透着不正常的寒意。这个短暂的接触只持续了两秒,却足够林澈感觉到对方指尖轻微的颤抖。
“合作愉快。”沈星临说。
“合作愉快。”林澈回应。
他们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对上。沈星临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眼角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温柔。只是眼下的乌青透露出主人的疲惫,瞳孔深处有种林澈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六年了,他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变成一句客套:“沈总脸色不太好,最近工作太忙?”
沈星临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容不变:“谢谢关心,只是昨晚没休息好。林老师还是和以前一样细心。”
以前。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刻意维持的距离。媒体的镜头还对着他们,林澈却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表演。他看着沈星临,想从那张脸上找到过去的影子,找到那个会赖床、会笑到咳嗽、会因为他煮一碗面就感动得眼眶发红的年轻人。
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沉稳、克制、甚至有些疏离的企业总裁。
“沈总。”林澈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预想的低,“我们是不是——”
“林澈老师!”经纪人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媒体想再拍几张双人照,您和沈总往中间站一站好吗?”
沈星临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当然。”
接下来的十分钟像一场漫长的表演。他们按照摄影师的要求调整站位、角度、表情。林澈的手偶尔会碰到沈星临的肩膀,隔着西装布料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消瘦。有一次,沈星临转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林澈下意识地扶住他的手臂。
“没事吧?”
“没事,谢谢。”沈星临很快站稳,抽回手臂的动作快得有些刻意。
活动终于进入尾声。按照流程,林澈应该直接离场,经纪人已经在侧台等他。可他的脚像是钉在了原地。
“林老师还有事?”沈星临问,他正在整理袖口,动作从容不迫。
“我们谈谈。”林澈说,语气是陈述,不是询问。
沈星临抬起眼看他,有那么一秒钟,林澈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到他怀疑是错觉。
“公事的话,可以联系我的助理预约时间。”沈星临的声音依然温和有礼,“私事的话,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单独谈的。”
他说完微微颔首,转身要走。
“沈星临。”林澈叫住他。
那个背影停住了。舞台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
“你的戒指呢?”林澈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那枚银色的素圈,他们当年一起在路边小店买的,不值什么钱,却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之一。
沈星临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左手看了看自己的无名指。然后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现场的嘈杂淹没:
“早就摘了。”
他走了。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消失在舞台侧方的通道里。
林澈站在原地,感到一种熟悉的钝痛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六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冷静,足够用工作填满所有空隙,让那段过去真正成为过去。
可原来不是。
有些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时间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痂。一旦触碰,鲜血依然会涌出。
“林澈,该走了。”经纪人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媒体都看着呢。”
林澈点点头,重新戴上影帝的面具,微笑着向媒体致意,从容退场。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场短短二十分钟的仪式,抽走了他多少力气。
回到后台休息室,经纪人王姐关上门,叹了口气:“我刚才真怕你说错话。沈星临可不是普通合作方,沈氏集团现在虽然遇到点麻烦,但毕竟是行业巨头。这次代言对你进军高端市场很重要——”
“我知道。”林澈打断她,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深深呼吸。
“你和他……”王姐欲言又止。她是少数知道林澈过去的人之一,当年林澈和沈星临分手后的状态,她记忆犹新。
“没什么。”林澈说,声音里有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都是过去的事了。”
王姐看着他,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还有个品牌晚宴,你得出席一小时。然后明天一早飞横店,新电影下周开机。”
“嗯。”
林澈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宾利正缓缓驶出,那是沈星临的车。车后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他想起刚才握住的冰凉的手,想起无名指上那圈浅色的痕迹,想起沈星临过于苍白的脸和眼下疲惫的乌青。
如果真的放下了,为什么还会留下戒痕?
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什么不敢多看他一眼?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日程提醒。林澈按灭屏幕,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休息室沙发角落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瓶药。
很小的一瓶,像是从口袋里滑出来的,滚到了沙发靠垫的缝隙里。林澈走过去捡起来,药瓶上没有标签,只有手写的服用说明,字迹清秀工整——是沈星临的字。
他认得。
药瓶里是白色的药片,林澈不懂药理,但瓶身上手写的“每日三次,餐后服用,心绞痛时含服一片”让他心头一紧。
心绞痛。
沈星临才三十二岁。
门被敲响,工作人员探头进来:“林澈老师,车准备好了。”
“马上来。”林澈将药瓶握在手心,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着他的皮肤。
他最终把药瓶放进口袋,没有交给任何人。
走出休息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初上,晚高峰的车流汇成光的河流。林澈坐进保姆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六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足够让一个新人演员成为影帝,足够让一个豪门少爷成为集团总裁,足够让一段感情成为不愿提及的过去。
也足够让一个健康的人,需要随身携带治疗心绞痛的药。
林澈闭上眼睛,药瓶在他口袋里,硌着他的大腿。
他想,也许有些事情,从来就没有真正成为过去。
也许有些问题,即使过去了六年,依然需要答案。
而有些伤痕,即使表面结痂,内里依然在溃烂。
车驶入隧道,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在那一瞬间的黑暗中,林澈无声地念出那个名字,像一句咒语,又像一声叹息。
“沈星临。”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之间,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