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夹雪砸在老旧居民楼的窗棂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根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人心尖上。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映着墙皮剥落的斑驳痕迹,像一张哭花了的脸,藏着数不清的委屈和难堪。
杨博文我攥着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诊断书,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纸张边缘被汗渍浸得发皱,“胃癌晚期”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刺进骨髓里。左奇函刚冒雪去买了我爱吃的糖炒栗子,怀里还揣着个暖手宝,热气透过薄薄的棉衣渗出来,暖得人鼻尖发酸,却暖不透我那颗早已冻成冰坨的心。
左奇函“奔奔,你看,还热乎着呢。”
杨博文左奇函献宝似的把纸袋递过来,眉眼弯成了月牙,雪花落在左奇函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像极了泪。 我却没接。往后退了半步,退进楼道的阴影里,那片黑暗像一张网,将我牢牢裹住,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冻得人骨头疼:“左奇函,我们分手吧。” 纸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栗子滚了一地,沾了泥水,裹着雪粒,狼狈得像我们这段被撕碎的感情。左奇函的笑僵在脸上,嘴角还扬着的弧度瞬间垮下来,愣了几秒,快步上前想拉我的手腕,指尖却只捞到一片冰凉的空气,像捞了一场空欢喜。
左奇函“你说什么?”
杨博文左奇函的声音发颤,风灌进他的衣领,冻得左奇函牙齿打战,嘴唇乌青,
左奇函“是不是冻着了?还是……还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我什么都改……”
杨博文我逼着自己抬眼,看向那张我爱到骨子里的脸。看见左奇函泛红的眼眶,看见左奇函冻得发紫的鼻尖,看见左奇函眼里翻涌的恐慌和哀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我喘不过气,五脏六腑都像被搅碎了一般。可我还是咬着牙,硬生生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一字一句,说得决绝,像在凌迟自己的心:“我不爱你了。左奇函,我腻了,不想再和你过这种穷酸日子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割得左奇函鲜血淋漓,连骨头都疼。左奇函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从亮得发烫,到暗得死寂,只剩下破碎的错愕和绝望,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左奇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堵得厉害,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成一片又一片。
我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怕自己再多看一秒,就会忍不住扑进左奇函怀里,哭着告诉左奇函真相——那张诊断书上的四个字,像一道催命符,已经判了我的死刑。我怎么能拖累左奇函?怎么能让这个满眼是我的少年,陪着我走向死亡?
转身就跑,脚步踉跄,撞得楼道的铁门哐当作响,那声音刺耳得像哭嚎。我不敢回头,不敢听左奇函的声音,任凭冰冷的雨夹雪砸在脸上,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淌,冷得我浑身发抖,心却比这风雪更冷。
我不知道,在我转身之后,左奇函蹲下身,一颗颗捡着地上沾了泥水的栗子,手指被冻得通红肿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滚烫的眼泪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记,像一道道疤,刻在这栋老旧的居民楼下,刻在左奇函的心上。
我去了很远的医院,一个人住进了空荡荡的病房。化疗的滋味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熬,呕吐感铺天盖地袭来的时候,我蜷缩在病床上,胃里翻江倒海,疼得浑身痉挛,眼前全是左奇函的脸。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监控画面——那是我偷偷装在我们合租小屋里的摄像头,是我唯一的念想。
杨博文屏幕里,左奇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周围散落着空了的啤酒罐,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酒的酸腐味。左奇函怀里抱着我最喜欢的兔子玩偶,那玩偶的耳朵已经被洗得发白,左奇函把脸埋在玩偶的绒毛里,肩膀微微耸动着,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哭得无声无息。墙上挂着我们的合照,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眉眼弯弯,阳光落在脸上,温暖得晃眼,和眼前的景象对比,刺眼得让我想哭,疼得让我窒息。
眼眶红了,我咬着唇,逼回快要滚落的眼泪,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心里却在一遍遍地骂,骂得撕心裂肺:左奇函,你怎么这么蠢啊?我说不爱你,你就信了?你怎么不知道来问问我,怎么不知道来找我?你怎么这么傻……
可骂完之后,又是铺天盖地的后悔,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后悔自己的狠心,后悔让左奇函这么难过,后悔亲手把左奇函推开。可我能怎么办呢?除了放手,别无选择。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我不能拖着左奇函一起坠入深渊。
左奇函确实找了。
屏幕里的画面换了又换,我看着左奇函疯了一样找遍我们去过的所有地方,那家常去的面馆,老板说好久没见我们一起来了;那片一起躺过的草坪,草都黄了,再也没有两个少年并肩看星星的身影;那座能看见星星的天台,风吹得人发冷,只有左奇函一个人的脚印。左奇函甚至去了我的老家,敲开那扇熟悉的门,却只得到一句“他很久没回来了”,像一盆冷水,浇得左奇函浑身冰凉。
杨博文左奇函像个游魂,每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碎了,裂痕像蜘蛛网,锁屏壁纸还是那张合照,照片里的我笑得很甜。左奇函总觉得,只要他走得够远,找得够久,就能在某个街角,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笑着朝他喊“左奇函”,然后扑进左奇函怀里。可这条路,左奇函走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等不到那个归人。
杨博文日子一天天熬过去,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化疗掉光了头发,头皮光秃秃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宽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像挂在衣架上,风一吹就晃。那天,难得精神好一点,护士推着轮椅带我去楼下的花园晒太阳。
风里带着桂花的香气,甜得发苦。我微微眯起眼,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那个微微佝偻的肩膀,是左奇函。左奇函瘦了好多,背影单薄得像一折就断的纸,正低着头,手里攥着什么,肩膀微微颤抖着。
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窒息。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护士的手,指甲嵌进护士的手背,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快,快推我回去,快点!”
护士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推着轮椅往病房的方向跑。我不敢回头,怕看见左奇函的脸,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在看见那双眼睛的瞬间,彻底崩塌。我怕自己会哭着告诉左奇函,我有多爱左奇函,有多舍不得左奇函。
冲进病房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腥甜的气息翻涌上来,怎么也压不住。咳得撕心裂肺,浑身发抖,鲜红的血沫溅在洁白的床单上,像一朵朵绝望的红梅,开得触目惊心。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混着嘴角的血,温热的,又带着刺骨的凉。瘫坐在轮椅上,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都开始模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疼得我想死。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走近,轻得像怕惊扰了我。
我僵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不敢抬头,不敢看那双我日思夜想的眼睛,怕看见那双眼睛里的失望和痛苦。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轻轻覆上了我的后背,带着我熟悉的温度,带着我想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触感。
左奇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得不像话,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泪:
左奇函“奔奔……”
杨博文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瞬间决堤。抬起头,看见左奇函站在我面前,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的青黑浓重得吓人,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再也不是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了。 原来,左奇函还是追来了。 左奇函看着我苍白的脸,看着我嘴角的血迹,看着我光秃秃的头顶,看着我瘦得脱了形的身子,心疼得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五脏六腑都在疼。左奇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住我,生怕碰碎了我,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心疼和悔恨
左奇函:“你这个傻瓜……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杨博文靠在左奇函的怀里,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压抑而绝望。捶打着左奇函的后背,力道轻飘飘的,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哭着说:“你别管我了……我活不了多久了……你走啊……别跟着我……” 左奇函却抱得更紧了,恨不得将我揉进左奇函的骨血里,把下巴抵在我的发顶,一遍遍地说,声音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
左奇函“我不走。奔奔,我陪着你。我哪儿都不去。”
杨博文从那天起,左奇函搬进了病房。左奇函每天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给我擦脸,喂我吃饭,陪我说话,给我念我们以前喜欢的诗。左奇函学会了熬粥,学会了换药,学会了所有左奇函以前不会的事,只为了能多陪我一秒。 我的精神好了些的时候,总爱自己扶着墙慢慢散步。医院的长廊尽头有一扇窗,能看见外面的香樟树,风一吹,叶子就簌簌地响,像我们以前在小屋楼下听见过的雨声。 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冰凉的墙皮,指节泛着青白,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单薄得让人心碎。左奇函就跟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不敢离得太近怕打扰我,又不敢离得太远怕我摔倒,手里还攥着个保温杯,里面是温好的蜂蜜水,温度刚好,像左奇函小心翼翼的爱意。 有时候我会停下来,望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眼神空茫。左奇函就默默站着,陪我一起看。我知道左奇函知道我在想什么,想我们的小屋,想那些没吃完的糖炒栗子,想那些被风雪吹碎的誓言,想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病情还是越来越重,到后来,连扶着墙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总是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醒过来,看见左奇函趴在床边,眼底的青黑浓重得吓人,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就会伸出手,轻轻摸摸左奇函的头发,指尖冰凉。 左奇函会立刻醒过来,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贴在左奇函的脸上,
左奇函“我没事,你好好休息。”
杨博文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死亡的阴影,已经越来越近。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病床上,暖洋洋的,像我们初见时的温度。我靠在左奇函的怀里,手指轻轻勾着左奇函的衣角,气息微弱得像一缕烟,随时都会消散。 “左奇函……”我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浓重的鼻音。
左奇函“我在。”
杨博文左奇函立刻应着,把耳朵凑得更近,生怕漏听一个字。 “我好后悔……”睫毛颤了颤,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砸在左奇函的手背上,烫得左奇函心口发疼,“后悔……放开你的手……” 左奇函的眼泪瞬间砸了下来,滚烫的,砸在我的脸上。左奇函紧紧抱着我,哽咽着说,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左奇函“不后悔,我不后悔。能陪着你,我就够了……真的够了……”
杨博文我的手,缓缓垂落。那些和左奇函一起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浮现,视线逐渐模糊,我努力的看着左奇函,试图记住他的模样 我靠在左奇函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终于解脱了。 窗外的香樟树,又落下了几片叶子,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左奇函我抱着杨博文,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哭声,和窗外的风声,凄清得让人落泪。他的身体渐渐冷下去,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后来,我一个人给杨博文办了后事。亲手抱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盒子很轻,轻得像他最后那段日子的体重。找了一个种满香樟树的山坡,把他安葬在那里,那里的风,和我们小屋楼下的风,很像。 收拾他的遗物,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一本翻旧了的诗集,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左奇函”,字迹歪歪扭扭,是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写的,纸上还沾着淡淡的血迹。 坐在山坡上,拆开信封,里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杨博文左奇函,我好想你。 后悔遇见你,更后悔放开你的手。 我爱你。 替我,好好活下去。
左奇函风轻轻吹过,带着香樟树的气息,吹起我额前的碎发。把信紧紧攥在手里,信纸被眼泪浸透,皱成一团。抬头看向漫天的繁星,那颗最亮的星星,一定是奔奔。 轻声说,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奔奔,我会的,我会带着你的爱好好活下去,你在那里监督我好不好…” 我会带着你的爱,好好活下去。 就像你从未离开过一样。 就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