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彼岸的守望者

2075年的深秋，我站在观测站的穹顶下，望着漫天星斗在防辐射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蓝光。这是人类撤离地球后的第三十年，也是我在月球背面守望的第十个年头。

"老周，又在对着地球发呆？"陈岩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空间站特有的电子杂音。我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让那颗蓝色星球在目镜中愈发清晰。龟裂的陆地像干涸的河床，浑浊的海洋泛着病态的灰绿，唯有北极冰冠残留的白色，像一记苍凉的感叹号。

"今天收到地面信号了吗？"我明知故问。自从三十年前那场核冬天降临，地球的电磁波就永远沉寂了。但每个守望者依然保持着这个仪式性的询问，仿佛只要坚持得足够久，就能等来奇迹。

陈岩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沉重。我转身走向控制台，手指抚过那些斑驳的按钮。全息投影在空气中展开，密密麻麻的红点标记着地球上最后的生命迹象——都是我们投放的生态舱，像撒在伤口上的止血粉。

"周工！"年轻的技术员小林突然冲进来，防护服上还沾着月尘，"第七区生态舱的监测数据有异常！"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第七区，那是位于西伯利亚荒原的试验场，种植着改良后的耐辐射苔藓。如果连这种最顽强的植物都……

全息投影切换成实时画面时，我差点打翻了咖啡杯。原本应该覆盖着灰绿色苔藓的地面，此刻竟泛着诡异的蓝光。镜头拉近，那些苔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而它们下方的土壤里，有什么银白色的东西在蠕动。

"是纳米修复菌！"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它们居然熬过了三十年的休眠期！"

陈岩的呼吸声在通讯器里变得粗重。三十年前，正是这些纳米机器人引发了连锁反应——它们本该修复臭氧层，却在失控后吞噬了所有电子设备，最终导致全球核武库自动启动。人类文明在七十二小时内崩塌，只有月球背面的种子库和这些生态舱保留了最后的希望。

"立即启动隔离程序！"我抓起防护面罩，"小林，通知医疗组准备接收样本。陈岩，联系地球轨道舰队——"

"舰队早就解散了。"陈岩苦笑着打断我，"现在整个太阳系，就剩我们这几个活人。"

我的手僵在半空。透过观测窗，月球环形山在星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像极了地球上的墓碑。三十年来，我们像守墓人一样照料着这些生态舱，却从未想过，当真正的希望破土而出时，我们早已失去了拥抱它的资格。

"准备穿梭机。"我摘下工作牌，金属徽章在胸前泛着冷光，"我要亲自下去采样。"

"你疯了？"陈岩的声音陡然提高，"地面辐射值还是正常值的五百倍！"

"所以需要有人去确认。"我系紧防护服，"如果是纳米菌复活，我们必须掌握第一手数据；如果不是……"我望向全息投影里那片诡异的蓝光，"如果不是，那可能是地球在三十年后，第一次向我们伸出触角。"

穿梭机降落在第七区时，月尘在强光下扬起银色的雾。我踩着钛合金梯子走下舱门，防辐射靴踏在焦土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采样钳伸向那片蓝光时，我忽然想起女儿出生时的场景——那时地球的天空还是蓝色的，她的小手抓着我的手指，温度和此刻掌心的冷汗一样真实。

"周工！快看读数！"小林的声音从头盔耳机里炸响。采样器上的屏幕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数字上：辐射值0.03μSv/h。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防护面罩撞在穿梭机外壳上发出闷响。这个数值，比月球基地的背景辐射还要低。三十年前，这里每小时的辐射量足以杀死一个人十次。

"采集样本，立即返航。"我的声音在颤抖，"通知所有观测站，启动'方舟计划'。"

返程途中，全息投影里不断跳出新的报告：第五区的蕨类植物开始重新生长，第八区的地下水系出现流动迹象，就连切尔诺贝利的禁区里，都检测到了鸟类活动。

当我抱着密封罐走进实验室时，陈岩和小林已经等在那里。透过强化玻璃，我们看着纳米修复菌在培养皿里欢快地游动，它们分解辐射尘的样子，像极了三十年前吞噬电子设备的模样——但这次，它们在修复。

"它们进化了。"我摸着密封罐的金属外壳，温度透过手套传来，"三十年的休眠让它们产生了变异，现在它们能分解放射性同位素了。"

陈岩突然笑了："所以地球在自我疗愈？"

"不。"我摇摇头，"是我们和地球一起，在互相原谅。"

窗外，地球的轮廓在星空中缓缓旋转，像一颗正在擦拭灰尘的蓝宝石。我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人类将踏上阔别三十年的故土。但此刻，我只想对着那片星空说一声：对不起，我们回来了。

穿梭机再次升空时，我拒绝了自动驾驶。手动操控杆在掌心微微发烫，就像三十年前第一次驾驶航天飞机时那样。地球的引力场在前方展开，像母亲张开的怀抱。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