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烈，像要把皇城根下的污秽都冻住。谢临站在养心殿外的廊下，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里，手里捧着的汤药还带着余温，那是给里面的人——当朝太傅，也是他藏了十年的人，沈清辞。

沈清辞是先帝亲点的托孤重臣，一手辅佐幼帝，权倾朝野，却也成了新帝眼中最深的刺。谢临是他捡回来的孤儿，养在身边教他读书识字，后来送入禁军，成了离他最近的一道屏障。他们之间从没有过逾矩的话，可谢临知道，沈清辞看他时，眼底有不同于旁人的温度。

新帝要动沈清辞的风声，谢临比谁都先察觉。他夜夜辗转，想提醒，却又不敢。沈清辞的棋局太大，他看不懂，只知道自己是那枚最不起眼的卒子，守在棋盘边缘，护着那唯一的将。

直到那日，锦卫包围了太傅府，罪名是“通敌叛国”。谢临提着刀闯进去时，沈清辞正坐在书案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卷宗，见他来，只是抬眸淡淡一笑：“阿临，别闹。”

谢临红着眼把他护在身后，刀锋对着昔日同僚：“谁敢动太傅，先踏过我的尸体！”

可沈清辞却推开了他，平静地走向锦卫头领：“我跟你们走。”他经过谢临身边时，极轻地说了一句，“活下去，看最后一步棋。”

谢临不懂。他看着沈清辞被囚入天牢，看着新帝一步步清除沈党，看着朝堂换了新的面孔，却始终等不到沈清辞说的“最后一步”。他买通狱卒去见沈清辞，隔着冰冷的铁栏，那个温润如玉的人瘦得脱了形，却仍笑着递给他一块玉佩：“拿着，去江南，找一个叫苏文的人。”

谢临没走。他守在天牢外，像一尊石像。直到行刑前一夜，他终于得了机会进去，想带沈清辞逃。沈清辞却只是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上面是他伪造的通敌证据，笔迹模仿得分毫不差，只是末尾多了一行小字——“臣沈清辞，愿以死证君心，护国安”。

“新帝年幼，朝中暗流汹涌，我不死，那些人不会安分。”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带着血沫，“我布了十年的局，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我是权臣，是威胁，等我死了，他们才会露出马脚，到时候……”

他没说完，因为一支淬了毒的箭穿透了牢门，直直钉进他的胸口。谢临扑过去抱住他，看到箭杆上熟悉的标记——那是他亲手交给沈清辞的，用于传递密信的信物。

沈清辞咳着血，却笑了，手指抚过谢临的脸：“原来……最后一步，是我算漏了……你……”

谢临这才明白，沈清辞要护的从来不是自己，是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是那个猜忌他的幼帝。而自己，是沈清辞留在这世上，唯一能揭穿真相的人。可他宁愿不懂，宁愿永远做那个守在他身边的卒子。

沈清辞死在了那个雪夜，罪名是通敌叛国，尸骨无存。谢临拿着那封血书和玉佩，按他的嘱咐去了江南，找到了苏文——那是沈清辞安插在敌营的密探，手里握着真正的通敌证据。

三年后，谢临带着证据回京，在朝堂之上，当众揭穿了所有阴谋。新帝震怒，清洗了所有逆党，追封沈清辞为忠烈公。

只是那又如何？

谢临站在沈清辞的衣冠冢前，墓碑上空空如也。他成了护国功臣，可这万里江山，再没有那个会叫他“阿临”的人。

后来，谢临辞去了所有官职，守在那座空坟前，一守就是三十年。鬓发染霜时，他常常坐在坟前，像当年在廊下等沈清辞那样，对着墓碑说：“先生，棋局终了，可我……输了。”

风吹过墓园，带着雪的寒意，像是谁无声的叹息。这宫墙之内，权谋落幕，只余下一座孤坟，和一个守着回忆，慢慢腐朽的人。

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