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攥着手机站在海都一中的天桥上,教学楼玻璃幕墙反射的光刺得她眯起眼。晚高峰的车流在脚下织成流动的光河,鸣笛声裹着冷空气往衣领里钻,她下意识拢了拢蓝白校服的领口,指尖触到袖口磨起的毛边——这是开学时云舒瑶帮她缝补过的地方,当时小姑娘还笑她“总把校服穿得这么糙”,说蓝白配色衬得她脸色亮些,不像总浸在旧时光里的人。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云舒瑶的聊天界面,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语音,小姑娘清亮的声音混着临子镇特有的蝉鸣:“辞辞,你上次说想吃的槐花糕我给你蒸好了,冻在冰箱里呢,等你周末回来,我现热给你吃。”
沈辞把手机贴在耳边,反复听了两遍。风从天桥缝隙里钻出来,卷着校门口小卖部飘出的烤肠香,可她鼻尖萦绕的,却是临子镇老槐树下那股甜得发糯的香气。
半年前转学来海都时,也是这样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天。云舒瑶攥着她的书包带,站在镇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眼睛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沈辞,海都一中那么大,你可别把我忘了。”当时她还笑对方矫情,说临子镇到海都就四十分钟公交,想见面随时能回来,可真到了这座满是高楼的城市里,才发现“随时”两个字有多奢侈——高三的课表排得密密麻麻,周末要么补课要么刷题,连回趟家都要挤在拥挤的公交里,看窗外的风景从青瓦白墙变成钢筋水泥。
她租住的小区离学校不远,走路只要十分钟。推开单元楼门,楼道里飘着隔壁李奶奶炖排骨汤的香味,这种烟火气让她紧绷的肩背松了些。刚掏出钥匙,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辞回头,撞进谢清彦含笑的眼眸里。
“这么巧?”他穿着和她同款的蓝白校服,拉链没拉到顶,露出里面印着校徽的白色T恤,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翘,手腕上戴着块简单的电子表——还是上次运动会她不小心把他的表撞掉,陪他去文具店重新挑的款式。
“刚从学校晚自习回来。”沈辞侧身让他先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她飞快地收回手,假装研究门上贴的福字,“你今天没留去问老师题?”
“问完了,张老师说我这道数学题步骤没问题。”谢清彦掏出钥匙开门,动作顿了顿,“早上听你说胃不舒服,给你带了粥。”他拎起脚边的保温袋,白色的袋子上印着学校对面那家老字号粥铺的logo,是她昨天随口提了一句“食堂的粥太稀,没家里的糯”。
沈辞接过保温袋,指尖触到温热的触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在海都的这半年,谢清彦好像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小情绪——她第一次找不到教学楼,在走廊里手足无措时,是他路过,笑着说“我带你去”;她搬去出租屋那天,一个人扛着行李箱爬三楼,是他从天而降,接过箱子时说“怎么不叫我帮忙”;就连她偶尔对着临子镇的旧照片偷偷发呆,他也从不多问,只是默默递过一颗水果糖,说“甜的能让人开心点”。
“对了,舒瑶给你发消息了吗?”沈辞舀了一勺小米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熨帖得让她叹了口气,“说给我留了槐花糕。”
“看到了,”谢清彦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校服裤腿随意地搭着,“她说让你这周末早点回去,镇口的老槐树被风刮断了枝桠,现在正修着呢,怕你回来认不出。”
沈辞的勺子顿在半空。那棵老槐树是临子镇的标志,树干粗得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抱住,夏天的时候,树冠像一把撑开的绿伞,她和云舒瑶总爱趴在树杈上写作业,槐花落在作业本上,沾着淡淡的香。有次谢清彦来临子镇找她借书,三个人就坐在槐树下分吃一块槐花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谢清彦的校服领口,暖得像他当时的笑。
“修好了应该还能结槐花吧?”沈辞小声问,语气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她怕回去时,连最后一点熟悉的痕迹都没了——就像她刚转来海都一中时,看着陌生的教室、陌生的同学,连课间操的音乐都和临子镇中学不一样,那种空荡荡的感觉,直到谢清彦把自己的笔记推给她,说“这道题老师上次讲过,我帮你标了重点”,才慢慢散了些。
谢清彦抬眼看她,见她眼眶有点红,起身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本,递到她面前:“舒瑶上周托我带给你的,说里面记了临子镇最近的事,怕你想家。”
笔记本是沈辞以前用过的,封面印着小雏菊,里面是云舒瑶娟秀的字迹:“9月15号,镇东头的小卖部进了新的草莓味冰棍,比以前的甜;9月20号,老槐树的断枝锯掉了,工人说还能活;10月1号,谢清彦来镇里了,说你在学校挺好的,就是总忘带水壶……”
沈辞一页页翻着,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墨点。谢清彦坐在她旁边,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递了过去——他的外套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和临子镇晒在院子里的衣服一个味道。
“其实这周我可以陪你回去。”谢清彦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我妈让我回姥姥家拿点东西,顺路。”
沈辞抬头看他,路灯的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侧脸,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想起刚转学来的那天,班主任把她领到班里,让她自我介绍,她攥着校服衣角,紧张得说不出话,是谢清彦在下面轻轻鼓了鼓掌,用口型说“别怕”。
“真的吗?”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抹掉,“那……我们能去看看老槐树吗?”
“当然。”谢清彦笑了,眼睛弯成月牙,“还能陪你去吃舒瑶做的槐花糕,不过你得答应我,回来要给我讲临子镇的事——比如你和舒瑶以前在槐树下偷摘槐花,被王奶奶追着跑的事。”
沈辞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那件事只有她和云舒瑶知道,肯定是云舒瑶告诉他的。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保温袋,小米粥还冒着热气,窗外的车流依旧喧嚣,可她心里却暖暖的——原来就算离开了临子镇,也有人把她的想念放在心上,有人陪她等老槐树重新开花,有人把海都的日子,过成了像临子镇一样的甜。
手机又响了,是云舒瑶发来的消息:“辞辞,谢清彦说这周陪你回来,我多蒸点槐花糕,再给你们带两个冰袋,路上怕化了~”
沈辞笑着回复“好”,抬头时撞进谢清彦的目光里,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对着笑了笑。校服的蓝白色在暖黄的灯光下,竟比窗外的霓虹还要亮,就像临子镇的槐花香,不管走多远,都能飘进心里,带着少年人的温柔,把异乡的日子,焐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