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月光下的梧桐絮

入伏后的梧桐巷，连夜晚都浸着一股黏腻的热意。晚风卷着梧桐叶的清香，混着远处夜市飘来的烤串香气，在巷子里悠悠荡荡。江楚辞趴在书桌前，对着一道一元一次方程发了半小时的呆，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辅助线，却连第一步移项都没理清楚。

桌角的手机震了震，是洛望听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出来走走？”

江楚辞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连拖鞋都没穿稳，抓起件薄外套就往楼下冲。路过客厅时，他瞥见茶几上放着爸妈前天寄来的生活费和一张便签，上面的字迹客套又疏离，他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加快速度跑出了门。

巷口的梧桐树下，洛望听正靠在树干上，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昏黄的路灯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带着他眼底的情绪都显得有些模糊。看见江楚辞跑过来，他把烟揣回兜里，抬脚往巷子深处走：“去河堤那边。”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脚步声踩碎了巷子里的寂静。江楚辞偷偷瞄了一眼洛望听的侧脸，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有什么心事。想起昨天洛望听提起的、他妈妈要接他去外地的事，江楚辞心里那点雀跃瞬间被压了下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你还没想好吗？”沉默了许久，江楚辞还是没忍住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轻。

洛望听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头顶的梧桐枝桠，月光从叶缝里漏下来，落在他眼底，漾开一点细碎的光：“我妈说，那边的重点高中能给我留个名额。”

“那挺好的啊。”江楚辞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容，却觉得脸颊发僵，“重点高中的资源……比我们这儿好太多了。”

洛望听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看得江楚辞心里发慌，下意识地别开眼。“好吗？”洛望听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嘲，“她连我现在读高几都不知道。”

江楚辞愣了愣。他知道洛望听的爸妈在他小学时就离了婚，洛望听一直跟着奶奶住，他妈妈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以前洛望听从没提过这些，此刻在月光下，他的语气里带着的落寞，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江楚辞心上。

“那……你奶奶呢？”江楚辞小声问。

“奶奶说，让我自己选。”洛望听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一棵更粗壮的梧桐树下，伸手拂去肩头的一片梧桐絮，“她年纪大了，不想拖累我。”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晚风卷着梧桐絮，在他们脚边打着旋。河堤的风比巷子里大些，带着水汽的凉意，吹散了身上的黏腻。江楚辞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和洛望听偷偷跑到河堤上摸鱼，结果洛望听掉进了浅滩，浑身湿透，却还把抓到的小鱼塞给他，说“给你，赔你刚掉的糖”。

那时候的洛望听，虽然话少，却总带着一股少年气的执拗。而现在的他，身上多了太多江楚辞看不懂的沉重。

“其实……”江楚辞攥紧了衣角，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如果你走了，我会……我会很想你的。”

这句话说得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可洛望听还是听见了。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江楚辞泛红的耳尖上，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个动作很自然，却让江楚辞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连耳根都烧了起来。他僵在原地，不敢抬头，能清晰地感受到洛望听掌心的温度，还有落在发顶的、轻柔的力道。

“傻子。”洛望听低笑一声，收回手，转身往河堤的栏杆边走去。

江楚辞缓了半天，才敢抬起头，看着洛望听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他快步跟上去，和洛望听并肩趴在栏杆上，望着河面的月光。

“我昨天去画室，把那幅画拿回来了。”洛望听忽然开口，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些，“你画歪的那棵梧桐树。”

江楚辞的脸瞬间红透，想起自己那幅惨不忍睹的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别提了，太丢人了。”

“不丢人。”洛望听侧过头，眼底带着笑意，“陈老师说，你那幅画里有‘情绪’，比我们画的都好。”

“真的假的？”江楚辞有点不信，偷偷瞄了他一眼。

“嗯。”洛望听点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慢慢移到他的嘴唇，又很快移开，“我把它贴我书桌前了，挺好看的。”

江楚辞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晚风卷着梧桐絮落在他的睫毛上，痒丝丝的。他抬手去揉，却听见洛望听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楚辞，我不走了。”

江楚辞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外地了。”洛望听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重点高中再好，也没这儿有意思。”

没这儿有意思——江楚辞知道，这句话里的“意思”，指的是什么。他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望着洛望听眼底的认真，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赶紧别过头，假装去看河里的月亮，却被洛望听伸手扳过了脸。

月光下，洛望听的脸离他很近，能清晰地看见他长长的睫毛，还有眼底倒映的、自己的影子。江楚辞的呼吸都忘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直到洛望听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声音低得像耳语：“哭什么？”

“我没哭。”江楚辞嘴硬，却控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

洛望听没拆穿他，只是笑了笑，慢慢凑近。晚风裹着梧桐絮和青草的气息，将两人裹在中间，河堤的虫鸣、远处的夜市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江楚辞能感受到洛望听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额头上，温热的，带着一点淡淡的薄荷味。

他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闭上眼睛，听见洛望听在他耳边说：“楚辞，梧桐巷的夏天，还没结束呢。”

梧桐絮落在两人的发间，月光温柔地铺满了河堤。江楚辞靠在洛望听的肩上，闻着他身上的青草和梧桐叶混合的气息，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蝉鸣、晚风、还有藏在心底的心事，都变得格外温柔。

回家的路上，两人的手偶尔会碰到一起，每一次，江楚辞都会紧张得手心冒汗，却又舍不得移开。走到巷口的梧桐树旁，洛望听忽然停下，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江楚辞。

是一枚用梧桐叶做成的书签，边缘被磨得很光滑，上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洛”字。

“给你的。”洛望听的耳朵有点红，别开眼，“以后画画累了，就用它夹书。”

江楚辞接过书签，指尖碰到洛望听的，烫得他赶紧缩回手。他把书签攥在手心，那点温度像是能透过皮肤，暖进心底最软的地方。

“谢谢。”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却带着满满的笑意。

洛望听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去吧，早点睡。”

江楚辞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走到楼梯口，他忍不住回头，看见洛望听还站在梧桐树下，月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幅温柔的画。他举起手里的书签，朝洛望听挥了挥，洛望听也朝他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回到家，江楚辞把书签小心翼翼地夹在自己的速写本里，又翻开本子，看着里面洛望听画的那张自己的侧脸，忍不住笑出了声。窗外的月光透过梧桐叶，洒在画纸上，也洒在他发烫的脸颊上。

这个梧桐荫的夏天，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些藏在蝉鸣和晚风里的心事，终于在月光下，悄悄长出了温柔的藤蔓。

梧桐荫的夏天第五章